幽暗的林影中,一个身影率先拨开枝叶,走了出来。
此人身材在同伴中显得相对壮硕,额上缠着一条褪色的红布条,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风霜与警惕。
他锐利的目光越过那十几名气息彪悍、肤色黝黑、显然武力超群的色目武士。
最终落在被他们簇拥在中央的少年身上——正是刚才那个轻描淡写便喝令收刀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抱拳高声道:“不知是哪位北地世家的公子爷,竟有雅兴在这兵荒马乱的时节,来俺们这穷山恶水打秋风?”
他的声音洪亮,却带着明显的试探和不易察觉的妥协。
“俺们不过是些走投无路,想混口饭吃、图个温饱的苦哈哈!若有冲撞之处,万望公子爷海涵!”
说罢,他再次抱拳,同时向身后挥了挥手。
那些原本还紧张握着简陋武器的红巾汉子们,见状纷纷将木棍、柴刀垂下,甚至有些局促地将破烂弓弩藏到身后——与对面那些精悍武士腰间的利刃相比,他们的家伙什简直如同稚童的玩偶。
显然,他已将赵昺一行人视作了某个权势滔天的汉人世侯家族子弟,深知一旦得罪狠了,自己这点人马顷刻间便会灰飞烟灭。
“哈哈哈哈哈……”一阵清朗的笑声打破了林间的肃杀与紧绷,在寂静的夜空下显得格外悦耳。
赵昺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这位好汉,何必如此拘谨?天寒夜长,不如过来同坐?叫上你的弟兄们,今夜就在此饱餐一顿。篝火尚暖,正好叙谈叙谈。”
他语气平和,毫无敌意,篝火跳跃的光芒映着他清秀的面容,显得真诚而坦荡。
更让红巾老汉心中稍定的是,那些围在少年身边的色目武士,在少年开口后,竟真的各自散开,或添柴,或搅动釜中粥饭,仿佛刚才那凌厉的杀气只是幻觉。
红巾老汉本就是刀口舔血、混不吝的性子,见对方如此姿态,心中警惕虽未全消,却也去了七八分。
他大步走到篝火旁,这才更清楚地看到赵昺身边那位一直端坐着的中年人。
此人气度沉凝如山,目光如炬,正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眼中亦无半分敌意,反而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深邃。
老汉心中微凛,不再犹豫,一屁股坐在了篝火边的石头上。
他身后的那群红巾同伴,却远不如他这般胆气,一个个依旧面带怯色,唯唯诺诺地聚拢过来,缩在老汉身后,如同受惊的鹌鹑,目光警惕地在赵昺、文天祥和那些沉默的党项武士身上逡巡,大气也不敢出。
赵昺与文天祥见状,也坦然席地而坐,以示平等。
就在这时——“嘭!”一声沉闷的巨响猛地炸开!
却是那尉三郎正悻悻然地收拾他那杆吓人的玄铁“白虎”枪,准备重新捆扎上马。
他黝黑的脸庞上写满了失望,显然架没打成,连枪都没能耍上一回,少年郎的满腔热血无处发泄,动作自然就重了些。
“蠢小子!动静轻点!”也儿吉尼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骂道,“没看见来了几十张嘴等着吃饭?赶紧滚过来生火搭手!”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喝骂,又把那群本就惊魂未定的红巾汉子们吓得一哆嗦,不少人下意识地缩紧了身子。
那红巾老汉更是心头一突,背上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此刻他才真正后怕起来:刚才若真不知死活地动了手,自己这几十号人,怕不是真要给这深山里的豺狼虎豹当了点心!
“老汉,如何称呼?”赵昺仿佛没注意到对方的窘迫和冷汗,依旧语气温和地问道。
“嘿嘿……”红巾老汉被问得有些尴尬,干笑两声,抱拳道,“让公子爷和这位老爷见笑了!俺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泥腿子,竟敢打您二位的歪主意,实在是……实在是……”
他一时语塞,脸上臊得通红。
恰在此时,空气中弥漫的米粥香气愈发浓郁,老汉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喉咙也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赵昺微微一笑,扬声道:“也儿吉尼,把煮好的粥先分给这些弟兄们暖暖身子。你们几个,待会儿啃点干粮对付一下。”
“是!”也儿吉尼应声干脆,立刻指挥手下党项汉子们,利落地将热气腾腾的粥釜抬了过来。
可当看到这群红巾汉子一个个衣衫褴褛,许多人连个像样的破碗都没有时,也儿吉尼也愣了一下。
赵昺的声音适时响起,解了围:“诸位兄弟,深山简陋,顾不得许多礼数了。大家守点规矩,用手捧些,或者就近找些干净的树叶兜着,将就着填填肚子吧。”
说着,他再次起身,目光扫过老汉身后那些同样面黄肌瘦、眼神怯懦的老弱,语气带着安抚。
然后他才重新坐下,顺手从文天祥手中接过一块干硬的粗粮饼子,连同自己的水囊,一起递给了红巾老汉。
“老汉不急,边吃边说即可。”
这实实在在的食物和温和的态度,终于彻底瓦解了红巾老汉的最后一丝防备。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双手在破旧的衣服上胡乱蹭了两下,也顾不得脏污,抓起饼子就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又迫不及待地灌了几大口水,差点噎住。
“咳咳……二位贵人莫怪,莫怪……真是饿狠了……”老汉好不容易顺过气,才想起失礼,连忙带着歉意解释。
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的文天祥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历史的厚重感:“老汉,不必多礼。某有一事不明。昔年宋金议和,岳武穆蒙冤被害,太行义军首领梁兴将军失去后方依托,最终在抗金之战中壮烈殉国,红巾军亦随之星散。某本以为……这支义旗早已湮没于尘埃。未曾想,今日竟能在此荒山,再见这‘红巾’标识?”
文天祥的语气虽平和,但提及那段悲壮往事,字里行间自有一股沉痛的力量,让红巾老汉心头一紧。
他看着篝火对面这两位气度不凡、显然知道许多往事的人物,又感受着腹中食物的暖意,终于不再隐瞒,长叹一声,打开了话匣子:
“二位贵人明鉴啊!梁将军……他当年是中了金贼的埋伏,血战到最后一刻才……唉!将军一去,树倒猢狲散,俺们这些后辈,活下来的也大多各奔东西了。如今留在这牛头山附近的,都是些当年跑不动、或者拖家带口实在走不了的梁将军旧部后人。本想着靠山吃山,守着祖宗这点地界,打猎采药,好歹混口饭吃……”
他的声音变得苦涩而愤怒。
“可谁曾想,元贼占了中原!那赋税重得能把人骨头都榨出油来!这还不算完!更可恨的是,连那些被忽必烈从漠北赶过来的蒙古、色目流寇,也他妈的不讲规矩!他们在外面抢够了,还嫌不够,竟也钻进了这深山老林!抢俺们的猎场,占俺们的山洞,断了俺们最后一点活路!”
老汉猛地拍了一下大腿,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俺们……俺们这是实在没活路了,被他们硬生生从山里……给逼下山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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