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剿灭匪寇后,赵昺一行人踏上归程,行至半路,恰遇文天祥率领百余山民匆匆赶来。
这位素来以沉稳着称的板荡忠臣,面露罕见的惊慌。
直到亲眼确认官家安然无恙,他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
正欲斥责也儿吉尼护卫不力,却被赵昺一句话温和而坚定地挡了回去。
“文公,大丈夫处世,遇事当不乱,临危岂可避趋之?此番劫难,实乃吾思虑不周所致,勿要责怪他人。”
文天祥闻言,只得将责备之语咽回腹中。
当夜,众人于寨中休整。
次日清晨,石寨门外秋风飒飒,骏马低嘶。
时逢白露,寒意渐浓,风吹得众人衣袖鼓荡,寨前弥漫着一片寂静。
赵昺向文天祥递去一个眼神,这位老臣即刻会意,径直走到山民前方。
一袭青衫,站姿如松,他抱拳而立,朗声道:“孙寨主,诸位乡亲!月余来蒙诸位收留照应,文某在此谢过。客套话不多说,山高水长,他日必有再会之期!”
寨中数百老幼默默站立,目光中满是不舍,望着文天祥一行人。
站在最前的孙老石眼眶通红,如鲠在喉,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赵昺见状,为缓解这凝滞的气氛。
他向前踏出一步,声音清越如山风落在每个山民的心头,“诸位,聚散皆缘。今日之别,岂会情谊淡薄?!待得来日重逢,若能有幸见证各位回归故土,更是一大幸事。”
“小先生说得在理!”
“对对!若能回乡,定请公子来家做客!”
……
……
山民们听到心底最深切的期盼被说出,顿时在孙老汉身后激动地议论开来。
孙老石没有阻止身后的喧嚷,只是迈步上前,走到文天祥面前。
他语气谦卑诚恳道:“文先生,公子。孙老石没甚本事,这寨主之位还是诸位硬推给老汉的。”
“但俺凭良心担保,必定尽心尽力,不负乡亲所托。只是有一事,藏在心底已久,今日若不同,怕日后再无机会……”
“哈哈!”文天祥抚须大笑,点破心思:“孙老汉,你不就是想问文某与公子的真实身份么?”
他语气停顿,肃然正色道:“不必多虑,时机一到,自会知晓。日后忠义寨便托付于你了,保寨安民,责任重大。闲话少说,该启程了。”
文天祥话音一落,接到赵昺示意,当即挥臂下令。
一众党项武士与尉三郎等人利落跃上马背,队伍迅速启程。
孙老汉赶忙扯着粗粝的嗓门,对着骑马远去的一众身影哽咽喊道:“诸位恩公,保重啊!”
山风相送,太行自此一别。
离着太行山麓千里之外的保定府,一处客栈后院此刻正忙得不可开交。
十几辆马车杂乱停驻,数十人进进出出,正忙碌地装卸货物。
院中厢房内,一位青衫老者端坐堂中。
他面色枯槁,显是年事已高,正对身旁一位衣着华丽的色目人沉稳开口:“阿卜杜勒,此行辛苦。家中一切可好?”
“劳陈老惦念,此番往返南洋,家人皆安。”色目商人语气恭敬,却带忧虑,“倒是您自公子西去,气色愈发憔悴,还请多加保重。”
这谈话二人,正是陈宜中与约定白露之期自南洋归来的色目商贾阿卜杜勒。
陈宜中闻言扶须,朗声一笑:“老喽,老朽已是耄耋之年,何须计较形骸衰朽?倒是你,此番重返大都,务必谨慎行事,安危为重。”
一听议论正事,阿卜杜勒敛容正色道:“陈老放心。公子西入川蜀以图大业,鄙人不过周旋于元廷宵小之间,自当小心,定护公子前方基业无虞。”
“唉……”陈宜中长叹一声,面露怆然,“见你如见故人,老夫却不能与你同赴大都共谋大事,只能枯守于此,照看文山公家眷……实是有负公子厚恩。”
“陈老……”阿卜杜勒语气微顿,迟疑片刻方才吐出话语:“其实此番南下,公子曾有吩咐,命我沿途寻访您子嗣下落。如今……”
“什么?”陈宜中浑浊双眼蓦地锐利,冷声斥道:“岂可为此等私事徒耗心力!公子……糊涂啊!”
“陈老息怒。”见陈宜中语气冰冷,阿卜杜勒连忙解释道:“公子之命,鄙人不敢不从,所幸已探得您二位郎君下落——长君凤台、次君元朴皆安然隐于闽粤之地。”
“鄙人按照公子吩咐,已遣人暗送钱帛,告知您安好,并未扰其清静。”
陈宜中闻言,顿时老泪纵横,心中暗涌悲慨:官家啊……您这是要折杀老臣!
他挥袖拭去泪痕,竟起身郑重一揖:“多谢……有劳足下奔走,老朽感激不尽。”
阿卜杜勒惊得骤然起身,急忙双手托住老人:“陈老万莫如此!公子仁厚,鄙人不过略尽绵力,怎当得起您这般礼数!”
陈宜中见状,不再客套。
他收起礼数,双手背袖,眼底目光透过窗棂。
院中那棵海棠已然结果,不由得想起昔日与官家那番关于“与狼共舞”的对话。
他扶须大笑,畅意说道:“阿卜杜勒,此番入大都,听闻那位礼部尚书留梦炎已被阿合马下狱,只待忽必烈归都问罪?此事大可利用。”
阿卜杜勒知老人必有深谋,连忙谦卑求教:“还望陈老指点。”
陈宜中沉吟片刻,缓缓道出心中谋略。
“留梦炎这贼子,被公子一手设计,成了文山公家眷‘自焚’一事的替罪羔羊。此人在朝中素无人望,落难之时,元廷上下无人愿为他发声。”
“你入大都后,可暗中在卢世荣跟前为他稍作开脱。”
见对方面露疑惑,他继续说道:“公子早有断言:元廷二征日本,注定失败。江南新附军必十不存一呐……忽必烈借战耗汉卒之歹心既已达成,战败无非损其天威,再征他处挽回颜面便是。”
“然,留梦炎这等降臣,忽必烈定不会严惩。”
“死者不可复生,杀他百害无利,当下维系元廷虚情假意安抚民心之策,才是忽必烈真正在意之事。”
“故,留梦炎……仍有生机。”
阿卜杜勒闻言,叹服不已,却仍存一问:“陈老洞若观火,鄙人属实敬服。只是……为何偏要在卢参政面前提及?”
“呵呵。”陈宜中冷笑一声,语气骤寒:“莫非你忘了……东宫刺客那桩事了吗?阿合马——命不久矣。下一任元廷财神爷,你以为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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