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渐隐,山间雾气氤氲而起。
十余骑身影沿着崎岖山道疾行,马蹄踏碎林间寂静。
“在此歇息。”一道清朗的声音自队首传来,众人闻令即止,动作整齐划一。
发令者正是赵昺。
自那日与蒲师文虚与委蛇后,他们便连夜整装出发,一路不敢停歇。
经过两日疾驰,终于抵达漳浦峰山寨地界。
陈吊眼的义军据点并不难寻,但此刻元军早在此地布下天罗地网。
陆路上,元军重兵屯驻于漳浦盘陀岭与潮州意溪镇,不但严查马匹烙印,断绝义军购马渠道,更是焚毁山脚村落,切断一切粮草补给。
水路上,征蛮副帅高兴率战船巡守韩江,铁索横江,阻绝义军粮船往来。
征蛮都元帅完者都此番布局,显然是要将陈吊眼部困死山中。
也儿吉尼利落地将马匹拴在道旁树干,党项武士们无声散开警戒,其余人马围作一圈,静待下一步指令。
文天祥原本建议赵昺留守刺桐城内,由他先行与陈吊眼部接洽,待确保安全后再迎他入山。
然而赵昺斩钉截铁回绝道:“蒲师文既说变故就在这几日,此刻岂能畏缩不前?”
此番进山得以顺利,皆因一行人都是悄然穿行于红竹尖山北麓的密林深处,避开官道上的重重哨卡,绕山迂回而行。
说来讽刺,他们手中那份勾勒粗疏的山林地图,竟是蒲师文所赠。
他们北上远行,未免不识路途方位,这位蒲公子特意令下人呈上此图,美其名曰“礼尚往来”,权作画轴之回礼。
赵昺轻抚地图,唇角掠过一丝讥诮:“蒲家与元廷貌合神离,倒是给吾等便宜行事之机。”
文天祥望了望渐暗的天色,却未回应此话,而是关心温声提醒:“山下皆是元军,今夜不能生火驱寒,只怕要委屈官家受累了。”
“不过一夜寒凉,有何难耐。”赵昺闻言,摇头轻笑,眸光清亮,“文公莫要小瞧孤,这副身子骨可是自小锤炼出来的。”
他忽然抬手示意文天祥近前,指尖点在地图上一处标记:“明日吾等需绕道红竹尖,经此密林马道。那里必有陈吊眼部下设伏。”
赵昺语气转沉,几分忧虑:“孤担心也儿吉尼他们色目人的相貌会引起误会,若对方不由分说刀兵相向,恐生无谓伤亡。”
文天祥神色一凛,直言道:“官家不必忧心,明日由老臣先行。昔日与陈吊眼部曾有旧谊,他们的暗语套路,臣还记得几分。”
“如此甚好。”赵昺犹自不放心,郑重注视着他,“明日之行,文公务必当心暗处利器。”
二人交谈间,尉三郎悄步走近。
他捧着干粮与水囊递到赵昺面前:“公子,用些吃的吧,吃饱了才耐寒。”
这少年早已知晓赵昺身份。
初闻之时,他激动难抑,望向少年官家的目光满是敬慕。
可“官家”二字于他终究拗口,即便四下无人,他也只肯讷讷喊着“公子”。
赵昺不以为忤,反觉亲切,甚至出言允他日后就这般称呼。
文天祥曾欲斥责少年不知尊卑,却被赵昺拦下:“少年心性,何须拘礼。他这一声公子,倒让孤觉得自己仍是个寻常少年郎。”
一席话说得文天祥默然不语,不再阻拦。
“三郎。”赵昺接过食物,含笑打趣,“这一路你随在孤身边,半点好处没有,不是厮杀便是奔走,可曾后悔?”
尉三郎闻言,习惯性地挠头,憨笑回道:“公子这说的什么话!男儿闯荡天下,正当如此!俺还要谢您把俺从爹那儿带出来哩!不苦,一点儿都不苦,俺心里欢喜得很!”
文天祥望着自己这唯一的徒弟,目光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赏识。
这少年平日虽跳脱不拘,却心性质朴纯粹,他面上虽严厉相待,心中实则疼爱有加。
一夜无事,天光初破晓雾,众人便已整装启程。
山道在林间蜿蜒陡峭,虽勉强容得双马并行,但为免打草惊蛇,众人皆牵马前行。
尉三郎持刀在前,为文天祥劈开缠足的藤蔓荆棘;
文天祥则目光如炬,不断扫视四周,搜寻义军可能留下的痕迹。
徒步半日,人困马乏,腿脚酸麻之际。
文天祥忽然眼神一凝——前方山道旁,一名樵夫正挥斧砍柴。
他抬臂示意,身后队伍戛然止步。
文天祥拦住欲跟上前的尉三郎,独自上前,走到樵夫跟前,扬声道:“老丈,叨扰了!吾等进山欲寻红竹尖的采药人,不知可否指个路?”
那樵夫闻声转头,一见外人,目光立马警惕,仿佛耳背般高声嘟囔:“甚么?听不清……再说一遍!”
文天祥浑然不在意对方举动,再次提高声量又道:“吾欲寻红竹尖采药人,可知在何处?”
樵夫手中柴刀动作一顿,答非所问:“这山里没采药人,倒有个陈姑娘,日日在此练兵。”
文天祥闻言,面露喜色,立马附和道:“吾正要寻这位陈姑娘采药!烦请老丈代为引见。”
樵夫轻笑一声,终于收起柴刀,仔细打量来人。
越端详越是心惊,他忍不住脱口问道:“你从何处来?到这荒山野岭寻人采药做甚?”
“劳烦转告陈姑娘。”文天祥拱手作揖,客气说道:“就说赣南故人来访,她自会明白。”
樵夫不再多问,粗声应了句山话:“等着罢,我且去问问陈姑娘可愿采你这味‘药’。”
说罢拎起柴刀,转身没入密林。
不过片刻,山道深处影影绰绰现出数道人影,渐行渐近。
为首是一名身形娇小矫健的女子,青布缠头,靛蓝衣衫被山风卷得猎猎作响,手中双刀寒光闪动。
她身后跟着七八名头束红巾、腰佩短刃的畲家女子。
那女子一见文天祥的模样,顿时面色苍白,如遭雷击,双刀“当啷”落地,浑然不觉。
她难以置信地捂住口鼻,泪水夺眶而出,顷刻便飞奔至文天祥面前上下打量。
文天祥只是一脸含笑看着眼前这位熟悉的故人身影,几年未见,出落地越发飒爽英姿。
女子则是笃定无疑之后,随即猛然跪地叩首,泣声道:“民女陈吊花,叩见文丞相!”
身后一众畲族女子见状,齐齐俯身下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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