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卷过城墙。
吹不散一股骤然响起的、清越而带着几分畅快的少年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悠长,在城墙上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显得如此突兀。
令数十名长宁军兵卒一时错愕,他们紧握兵刃与弓弩的手,都为此微微一滞。
就在这笑声的间隙,也儿吉尼与一众党项汉子们,猛地从地上跃起,动作迅猛如豹。
第一时间就把还瘫软在地上的赵昺,保护在中心。
人人手按在刀鞘上,拔出一半刀刃,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这一个举动,立刻引发了长宁军的应激。
“不许动!”
“敢拔刀,立斩不赦!”
一位长宁军伍长,姓易,从兵卒的队列中大步迈出,冷喝两声。
周围的长宁兵卒应声将长枪锋刃逼近几分、弓弩手的箭矢,齐齐对准党项汉子们。
寒风中,两方间冰冷的杀气几乎凝成实质,骇得本就心惊胆战的僰人阿大脸色煞白,刚站起的身子,几乎要瘫软下去。
易伍长目光如刀,先是死死盯住衣着迥异的阿大一眼,厉声喝问。
“僰人,你……好大的胆子!”
“竟敢引着党项人与那汉人细作,从这绝壁摸上来。”
说罢,他大手一挥,直指赵昺和也儿吉尼等人,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已认定事实。
“你赶紧如实招来,带着他们从何处绕崖壁而来?”
“你们僰人寨子,是不是忘了鞑子对你们的奴役吗?”
“就这么没骨气,投了鞑子,要做内应破我凌霄城?!”
在他以及所有长宁守军看来,能绕过那万丈天险抵达此处,唯一的解释就是熟悉地形的僰人做了带路人,引元军精锐前来偷袭。
他的一个眼神,几名兵卒立刻领命,持着火把迅速冲到赵昺他们翻越的城墙垛口,小心翼翼地向下探查。
片刻后,回报声响起:“易伍长,下面没人了!”
听闻暂无后援,易伍长心下稍安。
但他立刻将目光更加锐利地投向那位被党项人牢牢护在中央,长笑一声后,至今不起身的汉人少年身上。
那十几位党项人,虽看着疲惫,却个个眼神凶悍,煞气凛然。
尤其是最先起身的那个头领,面对数倍于己的包围,竟无半分惧色,反而满脸肃杀,那是在尸山血海里才能磨砺出的气势。
易伍长心中凛然,常年厮杀的经验告诉他,这伙人绝对是元军精锐中的精锐。
真动起手来,在驰援未到之际,单靠自己身边这些同样因长期守备疲惫的弟兄,恐怕付出惨重代价也未必能拿下对方。
这也是他迟迟不下攻击命令的根本原因,不想平白用弟兄们的性命去冒险。
僰人阿大一下被夹在中间,面对易伍长的斥问和两边一触即发的杀气,满脸是汗。
他的嘴唇哆嗦着,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进退维谷。
“嘶……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赵昺从口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极致疲惫却又异常清晰的呼气声。
紧接着,是一句平静的话语:“也儿吉尼,朕的这身子骨还是要多加锻炼,过来搭把手吧。”
“朕”?!
这个字就这么无声的、突兀地炸响在这寒冷的夜空中。
一时间,城墙之上,万籁俱寂。
风声、火把的噼啪声、兵卒粗重的呼吸声……仿佛都被这个字冻结了。
比起这初冬寒风更刺骨的寒意,更快地席卷了所有听到这句话的长宁军士卒,包括那位易伍长,以及僰人阿大的耳中。
他们的动作僵住了,脸上的愤怒和杀意凝固,转为极致的震惊、茫然和难以置信。
所有人目光齐刷刷地,带着某种近乎惊骇的探究,聚焦向那个被党项汉子小心翼翼搀扶起来的、单薄而疲惫的少年身影。
赵昺在也儿吉尼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略显僵硬地活动了一下几乎冻麻的筋骨。
他先用略带疲惫的目光投向脸色煞白的僰人阿大身上,眼中流露出一丝歉意,微微颔首。
随后,他转向周身煞气腾腾的党项汉子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把手放下,收起兵刃,不许动手。”
命令一下,十几名党项汉子几乎是令行禁止,在一阵齐刷刷的声响中将已然出鞘的弯刀利刃归鞘。
做完这一切,赵昺才将目光投向那名兀自处在巨大震惊与混乱中的长宁军伍长身上。
火光映照下,少年天子的脸庞虽带着疲惫与尘霜,眼神却清亮而平静。
他终于对着包围自己的那名伍长,朗声问了一句:“你是长宁军的伍长,姓易?”
易士英被这平静的询问唤回了几分神智,但脑子里依旧嗡嗡作响。
“朕”那个字的余威犹在。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想要维持住军官的威严,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带着些许结巴和色厉内荏。
“本伍长姓易,名士英。”
“你到底是何人?胆敢用……用官家名号自居!”
“好胆的小子,想死不成?!”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试图用愤怒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脸上也配合地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然而,他周围的长宁军兵卒们,在最初的极度震惊后,回过神来的表情却更多是不可思议和茫然。
不似易士英这般剑拔弩张,反而带着一种探究和隐隐的、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盼,紧紧盯着赵昺。
“易士英,这名字取的不错。”
赵昺好似没看到他眼中的“愤怒”,只是淡淡地评价了一句,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欣赏。
随即,他耐着性子,看着易士英,声音清晰地解释道:“你们坚守在这凌霄城内,难道就未曾听闻到,朕在东南大地,与闽地的畲家、汉家儿郎并肩作战,已然挫败元军征蛮主帅完者都所部的事迹吗?”
“还有闽地的刺桐城亦已光复,你们在外的探子,就没有收到过一丝风声?”
此话一出,不等易士英反应,旁边的僰人阿大倒是率先“啊呀”一声,猛地反应过来。
他的脸上布满极度的惊骇与难以置信,下意识想抬手指向赵昺,又猛地意识到这举动大不敬。
阿大慌忙的放下手,僵在原地,嘴巴哆哆嗦嗦,声音发颤:“小……小郎中……您……您难道真是那位……那位而今名动天下的、崖山……崖山未亡的宋帝吗?!”
“崖山?!”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不可触碰的神经,狠狠劈在易士英心头。
他几乎是扑到阿大面前,双手抓住对方的肩膀,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急切地低吼道:“你说什么?!把话说清楚!什么崖山未亡的宋少帝?!到底是什么情况?!”
僰人阿大被易士英这副要吃人的模样吓得一缩,但还是在对方灼灼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将自己道听途说的消息道了出来。
“易……易伍长,这件事,在山下……在元人控制的州府里,其实……其实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都说……都说那位从崖山海战里活下来的宋室少帝,在东南闽地,领着畲兵和汉人义军,把元军主帅完者都的十万征蛮大军都给……都给宰了!”
“还听说,刺桐城那座富饶得流油的大港口,也被这位宋帝给夺了下来!只……只是……”
他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如同天方夜谭,不由得再次偷眼看向赵昺那平静的侧脸,感觉一切都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分不清真假。
“哈哈哈哈……”
听到此处,赵昺再次发出一阵爽朗而畅快的大笑。
笑声冲散了寒风夜空的凝重,也仿佛是对僰人阿大所述之事的一种不置可否的确认。
笑声渐歇,他看向依旧处于巨大消息冲击中、脸色变幻不定的易士英。
赵昺的语气恢复了平静,继续带着那耐心的口吻,说道:“好了,易伍长。不必在此徒费口舌猜疑了。”
“你现在便带着我们进城,去见见而今长宁军的‘知军’吧。”
“见到他,一切自有分晓。”
赵昺的姿态是如此坦然,如此理所当然,仿佛他生来便是这城池的主人。
这份气度,让易士英心中的天平,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倾斜。
他看了看那些沉默却精悍的党项护卫,又看了看神色不似作伪的僰人阿大,最后目光落回少年赵昺的身上。
易士英一咬牙,挥手喝道:
“好,你们把兵器上缴过来。”
“我在前头引路,带你们去见冉知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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