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是缓来的,寒却是骤临的。
晴不知秋去,一雪方知深冬。
两军贴身搏杀,愈演愈烈之际……细密的雪屑从灰蒙的天幕飘洒而下。
拜延,敏锐地察觉到气候突变、以及高地上的箭雨变得稀疏。
自然不会放过,转瞬即逝的战机。
一道苍老有力的沉声喝令从他口中迸出:“前军稳固阵线,中后军提速,给本将压上去,驰援前阵!”
原本被滚木礌石阻碍的中段元军,听到后方传来的军令,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展现出冷酷高效的战场纪律,根本无暇顾及脚下哀嚎遍野的同袍,几乎是踩着他们的身体,凶猛向前扑击。
正与元军前军盾阵、长矛纠缠的僰族兵卒,虽悍勇异常,但在严密的军阵面前,一时也难以啃下,反而被逼得连连后退,阵型开始踌躇不前。
此刻见后方大股元军漫卷而来,气势更是一滞。
高处观望的冉平,看得心头一紧。
“收!” 阿二眼疾手快,虽心有不甘,但还是果断挥动了代表撤退的令旗。
尖锐的哨音响起,正在厮杀的夷军士兵闻令,毫不恋战,迅速脱离接触,利用对地形的熟悉,矫健地隐入两侧山林。
同时,阿二的令旗精准地指向阿三弓弩营的方向挥下——掩护!
“瞄准中段,放!” 阿三见状,嘶声下令。
弓弩营的箭矢再次呼啸而出,试图阻截元军增援的步伐,为同袍撤离争取宝贵的时间。
然而,吃过亏的元军早已准备充足。
道路两侧的盾兵立刻举起大盾,紧密相连,形成一道移动的盾墙,护着主力穿过箭雨覆盖的区域。
虽仍有伤亡,但大军整体的推进速度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拜延坐镇后方,冷静地观察着战局。
并未亲自率军冲杀,并非畏战,实是早年征战留下的多处暗伤与病根,已让他这具身躯不再能支撑剧烈的马上搏杀。
但这,丝毫不妨碍他的运筹帷幄。
拜延眼看夷军弓弩仍在倾泻,目光冷冽地投向箭矢来源的坡地。
手臂抬起,决然下令:“我军弓弩,前出!压制敌方射手!把他们给本将压下去!”
元军阵中,数百名训练有素的弓弩手应声出列,迅速寻找射击位置,弯弓搭箭。
动作娴熟无比,一片密集的箭幕朝着阿三所在的坡地反扑而去。
幸运的是,此刻雪越下越大,纷飞的雪花与渐起的寒风,极大地削弱了箭矢向上抛射的力道与准头。
多数箭支软绵绵地落在坡地前沿,未能对隐蔽良好的弓弩营造成严重杀伤。
阿三咬紧牙关,无视了那些落在身前的元军箭矢,嘶吼着命令:“不要管这些,继续射,阻滞鞑子援军。”
”弓弩营的箭矢依旧顽强地飞向官道,试图延缓元军整体的合围。
当元军注意力都被弓弩营吸引的时候,阿二虎目一睁,手中令旗再次挥动。
这次,是反向突击的号令。
刚刚隐入山林、看似溃退的僰族勇士,如同鬼魅般,突然从侧翼的密林中再度杀出。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并非前军,而是直扑拜延坐镇的后军方位。
显然是想擒贼先擒王,或者至少打乱元军的指挥。
拜延立于白纛旗下,望着悍不畏死扑来的僰人,嘴角只是轻轻一撇,带着一丝见惯风浪的轻蔑:“哼,倒是有点手段,声东击西?”
气凝如山的他,缓缓吐出一口白雾,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骑兵结阵,迎敌!”
“让这些山野之民,好好见识一下,何为沙场战阵!”
与此同时,他微微侧首。
身旁待命已久的三百蒙古骑兵,在百户的短促指令下,马蹄踢踏雪地。
他们甚至无需下马,就在马背上娴熟地张开了手中的复合弓。
下一刻,一片更加精准、更加致命的箭矢,迎着冲来的僰卒激射而去。
这些来自草原的骑射高手,即便在静止状态下,其射术亦远非寻常步兵弓弩可比。
刚刚冲出山林,正准备大杀四方的僰族兵卒,根本来不及反应,在密集的箭雨下成片倒下。
阵阵响起的惨叫声取代了冲锋的呐喊,攻势为之一窒。
隐藏在山林未动的阿二,原本还准备伺机而动,牢记着阿爹叮嘱要多观察。
可眼前这血腥的一幕,彻底震撼了他。
他何曾见过如此高效、如此冷酷的骑兵射杀?只是顷刻之间,数十名勇猛的同族便已倒在血泊之中,生死不知。
“呃啊——!” 阿二双目赤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巨大的愤怒与心痛让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但他残存的理智死死拽住了他,他知道,此刻再冲,只是送死。
坡地上的阿大见状,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命令,手中的令旗带着悲愤与不甘,再次疯狂舞动——撤!快撤!退回山林!
幸存的前冲僰卒狼狈不堪地再次退入林木的掩护之中,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尸体与哀嚎的伤者。
在愈发密集的雪幕下,诉说着战争的残酷与实力的悬殊。
拜延冷静地看着再次退却的敌人……他深知,穷寇莫追,何况是遁入自家山林的僰人。强行入林,无异于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高地上,驻守凌霄城十几载,与元军周旋经年,冉平对眼前这支敌军展现出的韧性感到一阵棘手。
尤其是那支训练有素的蒙古骑兵,在如此不利的地形下依然能发挥出可怕的战力。
更令他,一时也感到束手无策。
目光沉重地看着下方,元军的队伍正顶着风雪,极其有效地重新靠拢、汇合,破损的阵型正在迅速弥合。
己方的僰族兵卒虽凭借山林暂时隐蔽,可谁都明白,并非长久之计。
越下越大的雪,不仅模糊了视线,更预示着弓弩的远程威慑力正在急剧下降。
“折损了如此多儿郎的代价……”
此刻,冉平心头如同压着巨石。
对方虽有伤亡,可那面白色的九斿白纛依然稳固,中军主力显然未受重创。
“真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崩了牙也未必能啃动。”
不再犹豫,战场最忌优柔寡断。
若是任由西南夷军被这支元军死死缠在此地,不断消耗……
只怕这支倾注官家心血、好不容易才组建起来的西南夷军,真要葬送在这乌蒙道了。
驱敌之策已然失效,再留无益,徒增伤亡。
冉平,对身旁嘴唇冻得发紫的传令兵,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清晰而决绝:“撤退!”
“呜——呜——嗡——”代表着全面撤离的、连续而短促的僰人哨音,再次穿透风雪,回荡在山林之间。
声音少了进攻时的凌厉,却多了一份不甘与急迫。
山下,正凝神的拜延,听到这迥异于前的哨音,眉头一皱。
极目远眺,然而漫天飞舞的雪片织成了一道白色的帘幕。
他也只能隐约看见两侧山林、坡地上那些模糊的身影正在快速移动、远去,融入茫茫雪岭之中。
贼寇,要跑!
拜延脸色一沉,却并未立刻下令追击。
恶劣的天气和复杂的地形,同样是追击者的噩梦。
他望着白茫茫的雪幕,眼神冰冷。
“哼,倒是果断……”
“传令,清扫战场,救治伤员。”
“哨探立马前出三里,谨慎侦察!”
这场突如而来的雪暂时阻隔了双方,但显然,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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