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硝烟渐散,李庭芝与赵昺协伴登上了荒草丛生的钓鱼山。
昔日曾让蒙哥汗折戟沉沙的雄城,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在暮色中诉说着无尽的苍凉。
赵昺抚摸着一段崩塌的垛口,触手尽是岁月的粗砺与战争的创伤。
李庭芝立于身侧,目光扫过这战略要地,声音沉稳地打破了沉默。
“官家,此战虽捷,然重庆府根基未稳。”
“末将以为,当务之急,并非急于西进嘉定,而是应如当年余玠经略蜀地一般,先巩固根本,再图进取。”
他抬手指向脚下山河,继续阐述他的方略。
“近期,首要之务,乃是构筑以重庆府为核心的川东铁壁。重修此钓鱼城,使其再成掣肘三江的锁钥。”
“下一步则是要沿江西下直取夔州白帝城,彻底控扼住长江的咽喉之地。”
“如此方能将长江、嘉陵江等水道牢牢握于掌心,既能屏障重庆府,更为他日西进铺平道路,此乃根基。”
赵昺闻言,目光随之远眺,但见江流蜿蜒,险要处依稀可辨。
他微微颔首,示意李庭芝继续。
“待根基稳固,中期便可挥师西向,收复川中要冲。”
“遂宁、泸州乃必争之地,富庶的成都平原更是天府精华所在。”
“同时,须着力重整、效仿余玠构建的山城防御体系,诸如云顶、青居等诸城。”
“若能使其再度连缀一体,互为犄角,则官家,您在蜀地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说到此处,李庭芝语音渐沉,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深远。
“长期而言,若得天时,全据蜀地后,防线当前出至利州、剑门关等蜀北门户。”
“届时,大军陈兵剑阁,兵锋北指,便可对元廷的汉中地区形成切实的战略威慑。”
“自秦惠文王遣司马错伐蜀,便知得蜀则可图陇望秦,汉中乃入关中之前阶。”
“若能至此,中兴大业,方见真切曙光。”
赵昺静静听着,他的目光从脚下的废墟移向远方层峦叠嶂的群山,最终落回李庭芝坚毅而沧桑的面容上。
他没想到攻下重庆府,能让这位前元廷宿将能掏心窝的把谋略蜀地、以及日后西出与元廷抗衡之策,如此坦率的直言不讳。
且李庭芝所言,句句在理,毫无半分虚伪,他终是钦佩道:“李将军,不愧老成谋国之辈,深谙稳扎稳打之道。”
他语气坚定清晰,“那朕便依李将军之策……先固川东,再图中原,步步为营。这钓鱼城,便是吾辈重铸蜀地山河的开始。”
暮色渐沉,钓鱼山上的风带着江水的湿气掠过残垣。
李庭芝见赵昺毫不犹豫地采纳了自己三阶段进取的方略,便知这位年轻官家既有雄心,亦懂得审时度势。
他略一沉吟,将话题转向了迫在眉睫的具体行动,语气凝重道:
“官家,近期目标中,西取白帝城乃关键一步。”
“然此城,乃是元军布防重地,守军不下万余。其城三面环水,一面倚山,雄踞夔门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昔年蒙军势大,亦不敢强攻,全赖长期围困,方使城内粮尽援绝而得手。若我军强攻,无异以卵击石。”
赵昺闻言,眉头微蹙。
他深知李庭芝所言非虚,更想到了一个关键难点。
“李将军,所言极是。而且,朕亦知江水有夏涨冬落之性。”
“即便有章广寨兵马掩护,或试图伪装元军水师,在不明当前水情、敌军暗号的情况下,想要长驱直入接近城下,也近乎不可能。”
一时之间,他感到此事确实棘手。
李庭芝见赵昺精准地指出了困难所在,非但没有忧虑,反而轻笑一声,成竹在胸。
“官家莫急。寻常之法既不可行,我们便行非常之法。”
“官家莫非忘了,速哥万户此刻乃阶下之囚?”
赵昺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李将军的意思是……利用速哥作为幌子,骗开城门?”
但他随即提出关键疑点,“此计虽妙,然速哥如何肯配合?他若临阵呼喊,计策立败。此事,李将军有何妙招确保万全?”
李庭芝的目光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沙场老将特有的冷酷。
“方法简单,且能确保他配合。只需割了他的声道,使其有口难言。”
“届时,将他安置于马上,末将亲自在一旁,换上他的旗号、他的仪仗,调度大军即可。”
“守城元军远远望见万户帅旗与末将亲至,岂敢轻易疑心?”
“即便心生疑虑,也必先开城门迎我等入内查问虚实。只要城门一开……”
后面的话已无需多言。
赵昺沉默片刻,目光扫过脚下这片曾见证无数忠烈与计谋的古老山城,最终缓缓点头。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若能以最小代价拿下白帝天险,避免我军将士大量伤亡,此计……可行。便依李将军之策行事。”
决断已下,暮色中的钓鱼山仿佛也为之肃然。
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奇袭计划,就在这简短的对话间定了下来。
与李庭芝定下夺取白帝城的大计后,赵昺并未停歇,他转身步入残破的合州旧城。
心中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必须立刻去做。
城内一片空地上,仅存的百姓已被聚集起来。
那面由长宁军高高擎起的宋字战旗,在风中猎猎招展,映入那些耄耋老人的眼中,顿时让他们浑浊的双眼涌出热泪。
他们紧紧攥着身旁孙儿、侄孙瘦小的手,因激动而止不住地颤抖。
孩子们大多懵懂,不解阿爷阿嬷为何如此激动,甚至不认得旗杆上那个巨大的“宋”字。
但他们认得周围那些军士——尤其是汉人士兵身上穿戴的甲胄样式,与他们在家中偷偷珍藏、父亲或伯叔留下的残破戎装,一模一样!
因此,他们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好奇、崇敬,以及一种血脉深处被唤醒的、难以言喻的亲近。
赵昺缓步走到一位被众人隐隐推在前方、须发皆白的老人面前。
看着对方深陷的眼窝和枯槁的双手,他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将那双布满老茧与岁月痕迹的手紧紧握住。
“老人家!”赵昺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宋军,回来了。”
他略微停顿,目光扫过眼前所有屏息凝望的百姓,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朕,也回来了。”
“朕”之一字,重于千钧。
老人们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就要拉着孩童伏地叩拜。
“不可!”赵昺手上微微用力,托住那为首老人的手臂,目光扫过众人,“诸位皆是忠良遗属,于我大宋有恩,更是朕之长辈,不必行此大礼。”
他随即转向侍立一旁的冉平,下令道:“冉将军,分出一部将士,护送此地所有百姓迁往重庆府妥善安置。”
言及此处,他语气中透出一丝凛冽,“至于住处,重庆城内的元军官署,以及那些正被清算的元廷官吏府邸,空置的院落多的是,尽可选用。”
这道命令,不仅是对百姓的安置,更是以最直接的方式宣告旧秩序的终结与新秩序的建立。
妥善处理此事后,赵昺不再耽搁,与李庭芝对视一眼,便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翻身上马,朝着重庆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合州旧城的防务与善后,他全权交给了沉稳可靠的冉平。
暮色中,两骑当先,身后烟尘微起。
一边是亟待巩固的权力中枢和更为宏大的战略布局,另一边,则是刚刚点燃复苏火种的昔日边城。
重任在肩,容不得半分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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