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一辆黑色的辉腾，不带一丝烟火气地，停在了顾氏第一机械厂斑驳的大门前。
车门打开，雷啸率先下车。
他看了一眼门口那两个眼神躲闪、不知所措的保安，又抬头看了看那块写着“顾氏第一机械厂”的巨大招牌，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丝嘲弄。
“这欢迎仪式，还挺……低调。”
他回头，为刚刚下车的闻人语拉开车门。
闻人语一身干练的女士西装，长发束在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她没有理会雷啸的俏皮话，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眼前这座庞大而沉寂的钢铁堡垒。
昨天还是江城工业的骄傲，今天，却像一头一夜之间苍老了三十岁的巨兽，连呼吸都带着一股腐朽和迟滞的味道。
厂区里，几乎听不到机器的轰鸣，只有三三两两的工人在远处交头接耳，对着门口指指点点，脸上全是迷茫和不安。
“闻总。”
秦晚带着她的法务和财务团队，从后面的车里下来，几人清一色黑西装，人手一个公文包，表情严肃，像极了电影里来查抄家产的专业人士。
“走吧。”
闻人语吐出两个字，迈步向大门走去。
那两个保安看见她，像是老鼠见了猫，一个下意识地想拦，另一个赶紧把他拉住，结结巴巴地开口。
“闻……闻人小姐……”
闻人语脚步没停，只是侧头看了他们一眼。
就这一眼，两个保安瞬间噤声，自动让开了一条路。
一行人畅通无阻地走进了工厂。
半小时后。
工厂最大的三号会议室。
长长的会议桌旁，坐满了工厂里所有股长以上的中层干部。
几十号人，神态各异。
有的人坐立不安，额头冒汗。有的人则靠在椅子上，抱着胳膊，一副事不关己、准备看戏的模样。
他们都是王振武贪腐集团之外的人，但也都是旧秩序的既得利益者。
对他们来说，天塌下来有顾氏集团顶着，至于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姑娘，能掀起什么风浪？
大家都在等。
等她发表一番慷慨激昂的就职演说，说一些团结、稳定之类的废话，然后，一切照旧。
闻人语坐在最上首，那个原本属于王振武的位置。
她没有碰桌上的茶杯，只是将一份名单放在面前。
雷啸和秦晚，如两尊门神，分立在她身后。
整个会议室安静得可怕，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
闻人语不说话，就没人敢先开口。
这种无形的压力，让那些原本还吊儿郎当的老油条们，也渐渐收起了脸上的散漫。
终于，在所有人都快要被这沉闷的气氛憋出内伤时，闻人语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我只宣布三件事。”
她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即刻起，雷啸先生，将担任工厂安保部部长，全权负责工厂纪律、人员进出及资产安全。所有原安保人员，就地解散，重新接受审查与考核。”
雷啸上前一步，环视全场，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一个人的脸。
那些和他对视的，都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
闻人语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秦晚女士，将带领她的法务与审计团队，即刻进驻。清查过去三年内，工厂所有的采购合同、人事档案、财务账目。所有人，必须无条件配合。藏匿、销毁文件者，直接移交警方。”
秦晚微微点头，她身后的团队立刻打开了手提电脑，一副随时准备开战的架势。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又冷了几度。
一些人已经开始坐不住了。
闻人语的目光从面前的名单上扫过，然后，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第三，所有被警方带走调查的人员，一律开除。所有与他们存在不正当利益输送、或在工作中存在严重渎职行为的人员，名单在这里。”
她轻轻敲了敲桌上的那份文件。
“现在，你们可以自己去人事部办理离职手续。半小时后，如果你们还出现在这份名单上，那等着你们的，就不是离职通知，而是秦晚律师的律师函了。”
轰！
这三条命令，像三颗炸雷，在会议室里炸开。
没有安抚，没有妥协，没有哪怕一句废话。
上来就是夺权、清算、裁员！
这哪里是接管，这分明是军事占领！
“我反对！”
一个五十多岁，头发微秃的男人猛地站了起来。
他是生产部的副主任，刘国栋，厂里的老资格了，仗着自己不是王振武的嫡系，胆子也大了起来。
“闻人小姐！你太年轻了！”
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工厂现在最需要的是稳定！你这样搞，一来就搞得人心惶惶，生产还要不要了？你这是在毁了第一机械厂！”
“对啊，刘主任说得对！”
“不能这么搞，会出乱子的！”
立刻有几个人跟着附和起来，企图法不责众。
闻人语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倒是她身后的雷啸，笑了。
他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A4纸，踱步走到刘国栋面前。
“刘主任，是吧？”
刘国栋挺着胸膛：“没错，我……”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
雷啸把那张纸，直接甩在了刘国栋那张涨红的脸上。
纸张飘飘悠悠地落在了会议桌上。
那是一封信的复印件，上面是刘国栋那手颇具特色的书法。
标题是《关于坚决拥护王厂长英明领导的几点感想》。
内容极尽谄媚，肉麻得让人掉鸡皮疙瘩。
什么“王厂长如灯塔，照亮我前进方向”，什么“愿为王厂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落款时间，就在一个星期前。
雷啸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他拍了拍刘国栋的肩膀，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戏谑。
“刘主任，您这文采，不去给领导写报告可惜了。就是这眼光嘛……好像不太行啊，刚表完忠心，你家灯塔就塌了。”
“噗嗤。”
角落里，一个年轻的干部没忍住，笑出了声。
刘国栋的脸，瞬间从猪肝色变成了死白色，他指着雷啸，嘴唇哆嗦着。
“你……你……侵犯我隐私！这是污蔑！”
“哦？”
闻人语终于抬起了头，她看着那个丑态百出的刘国栋，眼神冷得像冰。
“我不是来和你们商量的。”
她缓缓站起身，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气场瞬间笼罩了整个会议室。
“我是在通知你们。”
她的声音里，再没有一丝温度。
“要么执行，要么滚。”
全场死寂。
刚才还跟着起哄的几个人，瞬间把头埋得比谁都低，生怕被闻人语看到。
刘国栋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双腿一软，颓然坐回了椅子上。
杀鸡儆猴。
这只鸡，杀得又快又狠，血淋淋的，镇住了全场。
接下来的三天。
整个第一机械厂，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铁腕风暴。
秦晚的团队像一群最精密的猎犬，查封了账目，审核了合同，将一个个隐藏在角落里的蛀虫揪了出来。
雷啸的新安保队则像铁钳，牢牢控制住了工厂的每一个角落，任何敢闹事、敢消极怠工的，直接被叉了出去。
在清洗掉近三十名大小干部后，闻人语亲自签发了十几份任命。
被王振武打压多年的老技术骨干，被提拔为总工程师。
那个在表彰大会上第一个站出来揭发的老会计，被请了回来，担任财务总监。
一批有能力、有干劲，却因为不懂钻营而被埋没的年轻人，被火线提拔到了各个关键岗位。
旧的秩序被砸得粉碎。
新的秩序以一种惊人的效率，迅速建立起来。
三天后。
当第一机械厂的生产线，在沉寂了数日之后，重新发出那熟悉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时，所有工人都知道。
天，真的变了。
是夜。
厂长办公室已经被彻底清理干净，换上了全新的办公家具。
闻人语没有坐在那张象征着权力的老板椅上，她只是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灯火通明、恢复了勃勃生机的厂区。
她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是爷爷一生的心血。
现在，她亲手把它从深渊里，又拉了回来。
就在这时，她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闻人语接起电话，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个极为复杂的，带着一丝沙哑的男人声音。
是顾明哲。
“恭喜你。”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是祝贺还是嘲讽。
“三天时间，就让一个快要停摆的工厂恢复了秩序。闻人小姐，你的手段，再一次让我大开眼界。”
闻人语依旧沉默。
顾明哲似乎自嘲地笑了一声，然后，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但是，有些事，我必须提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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