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务部的空气，已经不是压抑，而是稀薄。
每一个在这里工作的人，都感觉自己像是被扔上了高原的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濒死的挣扎。
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尖锐得像一声声索命的警报。
每一个电话，都来自不同的银行，但内容却惊人地一致。
催款。
风险评估。
信贷收紧。
郑国强那张无形的大网，已经彻底收紧，正在绞杀新世界集团的最后一丝氧气。
陆云帆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个不断跳动的，代表着集团账户可用余额的数字。
那串数字，已经跌破了公司章程里规定的最低安全警戒线。
它不再是一串数字。
它是一个倒计时。
“啪！”
他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抓起那份刚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温度的最终财务报告，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困兽，冲向了闻人语的办公室。
“砰！”
办公室的门被撞开。
“老板！”
陆云帆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冲到闻人语的办公桌前，将那份薄薄几页纸的报告拍在桌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们……最多还能撑三天！”
“三天之后，我们连下个月的员工工资都发不出来！”
“所有合作银行都在催我们还贷，郑国强已经放话，任何敢给我们提供贷款的金融机构，就是和他华联为敌！”
“我们……死定了！”
最后三个字，带着一丝绝望的颤音。
闻人语静静地听着，甚至还有闲暇将面前的一支钢笔摆正，与桌沿的线条平行。
她的平静，与陆云帆的崩溃，形成了两个极端的世界。
直到陆云帆吼完了所有坏消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闻人语才缓缓抬起头。
“我知道了。”
她只说了这三个字。
然后，在陆云帆那副“您就这反应”的错愕表情中，她下达了两道指令。
“第一，通知苏眉，佳美超市所有门店，立刻收缩所有亏损严重的生鲜业务，只保留基础品类。我们的目的不是盈利，是减少失血。”
陆云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是断臂求生，虽然痛苦，但符合逻辑。
“第二……”
闻人语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广场上行色匆匆的人群。
“你立刻去办，从今天下午开始，在佳美超市所有门店，以及所有我们能利用的媒体渠道上，同步开启一项活动。”
“‘新世界中心未来会员’储值活动。”
“储值？”
陆云帆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他瞪大了眼睛，像看一个外星人一样看着闻人语的背影。
“老板，您没开玩笑吧？现在？储值？”
“我们公司马上就要破产的消息都快传遍全京城了！银行都怕我们，谁还敢把钱存在我们这里？这跟把钱扔进火坑里有什么区别？”
这太荒谬了。
这简直是在告诉全世界，我们是骗子，快来上当啊！
闻人语转过身，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银行不给我们钱，市场不给我们钱……”
她走到陆云帆面前，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颗钉子，狠狠敲进了陆云帆的灵魂深处。
“那我们就让‘未来’，给我们钱。”
陆云帆彻底愣住了。
未来？
未来怎么给钱？
“我们卖的，不是超市里的鸡蛋和白菜。”
闻人语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极淡，却足以颠覆一切的弧度。
“我们卖的，是一张通往未来的门票。”
半小时后。
一份堪称疯狂的活动方案，通过内部邮件，发送到了所有核心高管的邮箱里。
【新世界中心未来会员储值活动方案】
即日起，凡在佳美超市指定柜台，或通过线上渠道，储值一百元人民币，即可成为“新世界中心未来会员”。
会员权益：
一、在新世界中心正式开业后，该一百元储值，将自动升级为价值二百元的“新世界中心全业态通用消费券”。（包含但不限于电影票、餐饮代金券、购物折扣券等）
二、获得新世界中心开业后，第一批VIp优先体验权。
这份方案，就像一颗深水炸弹。
它精准地，引爆了之前由方辰团队在互联网上点燃的，那片名为“期待”的海洋。
陆云帆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大脑一片空白。
他终于明白了。
用一个还不存在的商城，去锁定消费者未来的消费。
用一个被炒热的，虚无缥缈的“预期”，来收割现在的现金流。
这已经不是什么商业模式了。
这是一种变相的，面向全京城年轻人的……众筹！
不，比众筹更狠！
“用一个画出来的饼，去填眼前这个真实的无底洞……”
陆云帆喃喃自语，他看着闻人语，眼神里除了震撼，还多了一丝近乎畏惧的惊悚。
“老板，您……您这是在抢劫未来啊！”
……
方案，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推了出去。
佳美超市的每一个收银台前，都立起了一块醒目的宣传牌。
方辰的技术团队，则将这条消息，用更具煽动性的标题，推送到了京城各大高校bbS的每一个版面。
市场的反应，出现了有趣的两极分化。
在超市里，那些提着菜篮子的大爷大妈们，对着宣传牌指指点点，一脸的不屑。
“嘛玩意儿？存一百给二百？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用？骗子！肯定是想卷钱跑路了！”
“就是，这超市眼看就要黄了，谁傻谁存钱。”
然而，在互联网上，在那些大学宿舍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卧槽！一百块换两百块，还能成为第一批去那个神秘新地标的VIp？这不就是白给吗？”
“冲了冲了！反正就一百块，就算被骗了，也就一顿饭钱。万一真成了呢？那可就赚大了！”
“你们懂个屁！这叫风险投资！我投的是未来！”
对未来的憧憬，对新潮生活方式的渴望，以及那“损失一百，赚到二百”的简单算法，精准地击中了这些囊中羞涩却又极度渴望体验新事物的年轻群体。
下午四点。
距离活动开始仅仅过去了两个小时。
佳美超市中关村店。
一个戴着眼镜，背着双肩包，看起来一脸稚气的大学生，在储值活动专设的柜台前，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崭新的，一百元大钞。
“我……我办一个。”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柜台后负责的工作人员，神情一振，立刻熟练地为他办理了手续，递给了他一张制作精美的，印有“新世界中心未来会员No.00001”编号的卡片。
几乎是同一时间。
新世界集团总部，财务总监办公室。
陆云帆正焦躁地来回踱步，他的私人手机就放在桌上，连接着公司的实时入账提醒。
一下午了，手机安静得像块板砖。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
“叮咚。”
一声清脆的，仿佛来自天国的声音，响了起来。
陆云fos帆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扑过去抓起手机。
屏幕上，是一条银行的入账通知。
【您的公司账户尾号xxxx，于16时03分，入账：100.00元。】
一百元。
区区一百元。
对于一个动辄需要数亿资金来填补的窟窿而言，它渺小得像宇宙里的一粒尘埃。
但陆云帆看着这串数字，拿着手机的手，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知道。
这不是一百块钱。
这是在郑国强那张封锁了一切的，由银行和市场规则构成的天罗地网中……
被闻人语硬生生撕开的，第一个口子。
是来自未来的，第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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