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没资格走府衙正门，早早随着等她的小吏，亦步亦趋地往一处堂屋走去。
李道玄给她的职位，类似曾经给她办手实户籍的吏员，负责办一些简单却细碎的事儿。
“这位是郭师爷，主治刑名。”
刑名，即循名责实，慎赏明罚。
普遍是府衙里最有水平最有学识之人。
郭师爷对明洛有印象，闻言只稍稍皱了眉，又很快舒展开去，上下打量了明洛一眼，勉强露出一点点笑。
明洛明白这份笑意不是给她的，是给李道玄的面子。
算是个聪明人。
“见过郭师爷。”明洛行礼问好。
“嗯，那处空着位置，且和周……”郭师爷环视了圈，硬是没能逮到个人，脸色沉了下去。
“实不相瞒，宋——”他再度卡壳了，这令一贯言行端方的他有些不爽，也很不自在。
他对明洛没有偏见，只是不喜欢‘离经叛道’的事搅乱自己的步调，比方他该怎么称呼明洛？
喊啥？
“宋明洛，师爷可以喊我小宋。”明洛给了个普世化且现代化的叫法，不会有错吧？
郭师爷缓了缓神情，逼迫自己尽量和颜悦色，好歹是李道玄亲口和他交代的新人。
至于关系……
呵。
宋明洛似乎本来就和秦王不清不楚的，他犯不着上赶着得罪人，眼力见必须要有。
“这样，小宋。大王一直赞你灵光聪慧，想必这些文案工作对你而言，不过小菜一碟。”
郭师爷按照自己惯常的说法逻辑，先捧了句。
“我毕竟初来乍到，不管怎么说，都该先学个眉眼高低。”明洛如今说套话也信手拈来。
郭师爷颔首道：“的确如此，左右你在此熟悉下环境，到时另有差遣的话，我自会派人来吩咐。”
明洛保持住微笑：“喏。”
第一次见面，她没贸然送上钱财攀交情，毕竟这位郭师爷，怎么看都不是同道中人。
送礼说不到起反面作用。
李道玄给她安排的差遣，主要是为了给个名分，方便她将来随时随地跟着去河北修罗场。
基于此，明洛也没气馁。
不能因为旁人的无视和这份差遣的随意，她就自暴自弃，学着师爷的做派在这里品一壶茶，翻看半日书籍和小报。
她今日带了平成和若姚，干脆吩咐两人把两张桌案收拾出来，大致浏览此处的文书内容。
直至午时，明洛很想问一嘴府衙的伙食怎样？她第一天上班，有没有人给她报饭。
事实证明，府衙运转的效率不错，只是她这处无人问津而已，饭菜装在食盒里，有专门的店家来送。
当然平成若姚没份。
“你去外头买些来，一共两份，别太招眼的。”明洛挺心满意足的，同时更有了一些打算。
李道玄作为刺史，有着相对天真的正气，和并不圆滑的驭下手段，考虑到他和自己的关系，算是很不错的上峰。
真实维持府衙运转的其他僚佐，比如这位郭师爷，展现出来的面貌也算端正专业。
整体论，洛阳城的府衙风气尚可，至少没有乌烟瘴气，她上班第一日，没有被下马威，也没有被针对。
若姚刚打开食盒，门外便传来了响动，伴着略有散漫的脚步声，明洛见到了约莫是周姓的同僚。
他浮夸地拱了拱手，没有主动开口，仅仅是出于礼貌表示我看到你了的意思，旋即在别处坐下。
“见过周君。”
保险起见，明洛用了君字的称呼。
周君正对着擦拭过的桌案眯眼细看，又被她这样一喊，嘴角蕴出点笑意：“平时小宋不用来得那么早。”
一听小宋这称呼，明洛心里有了点底。
此人没表面上看着那么散漫不上心。
人起码知道她这号人。
省去自我介绍的明洛忙作出请假的姿态：“宋某初来乍到，多少不清楚这边的规矩，还请周兄不吝赐教。”
短短片刻间，她对此人的称呼从君到了兄，也有示好和拉拢的想法，尽量不要那么有距离感。
“小宋你情况特殊，左右这边的文书……你都熟悉了遍？”对方明眸善眯，瞧着先前若姚擦拭过的书柜。
那堆卷轴似乎重新摆弄过一遍。
明洛如实道：“短短两个时辰，哪里能尽数熟悉，某只是粗略规整了下案卷文书，未曾细看。”
“这些无妨，想看尽管看，有用的一些典籍舆图早被秦王府名下的记室参军收走了。”
明洛没有围绕秦王府三字多做文章，而是认真问起自己的职责，以及能够力所能及的部分。
周亮学见她态度算好，主动作为，又没显摆自己和秦王府的关系，不免微微挺直了身板。
他沉默半晌后道：“懂农事吗？”
“略通一二，不知周兄说哪方面的？”明洛不敢说自己一点不懂，也不敢满口应承，只小心柔软地试探道。
“周某今早未来，倒不是惫懒在家，而是有其他差遣。秋收在即，虽说我等隶属于刑名，但钱谷师爷需要人手，咱们也难辞其咎。”
府衙内事务，特别是具体的细务，大致分为两类，牵连到粮食账目钱财的，归钱谷师爷管。
而牵扯到名分刑罚律法这块的，归刑名师爷管。
大多时候，真正做官的反而不精通这些庶务。
“原是如此。”明洛是希望自己能做事的，再不济也能长长世面，说不定以后真能当个小官呢？
一窍不通不行。
“某也不欺你新来，明日有两件差遣，一是随郭师爷梳理狱中罪犯情况，配合朝廷的大赦政令。”
“另一件是出城查看秋收情况，并拣选穷苦人家进行免税赋。”
是明洛喜欢的具体事务。
但她没贸然挑上，其实哪里有她能挑的份儿。
“自然听周兄安排。”
对方果然也是瞧瞧明洛成色，以及懂事与否，他笑道：“周某八成随着郭师爷。”
明洛眉心微拢：“还请周兄赐教，另一桩事可有什么门道？”她一边说一边给若姚打眼色。
有些事不能指望人家主动开口，那就没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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