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混杂着铁锈和垃圾的酸臭味,狠狠地砸在脸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伊恩和米迦尔没有回头,他们只是像两只被猎犬追赶的兔子,一头扎进了第十七街区那如同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巷道深处。
他们身后,是冲天而起的烟尘,是建筑物在连锁反应下持续崩塌的轰鸣,是无数人惊恐的尖叫和咒骂。
他们不敢停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跑。
他们只是凭着本能,向着更深、更黑暗、更没有光亮的角落,疯狂地奔跑。
伊恩的脚踝在每一次落地时都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那是在宅邸里被莱特制造的“意外”扭伤的旧患,此刻在剧烈的奔跑下彻底复发了。
他那副在蒸汽爆炸中受损的肺部,更是在这污浊潮湿的空气中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嘶鸣。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得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天旋地转。
就在他即将因为脱力而摔倒的瞬间,一只冰冷的、沾满泥污的爪子,有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架在了自己身上。
是米迦尔。
他搀扶着几乎快要失去意识的伊恩,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一条堆满了废弃集装箱的死胡同。
确认身后暂时没有追兵后,米迦尔才像一滩烂泥般,靠着冰冷的集装箱壁,缓缓滑坐在地,将同样脱力的伊恩放在自己身边。
“呼……呼……”
两人都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贪婪地呼吸着这片肮脏的、却暂时代表着“安全”的空气。
雨还在下,从集装箱顶部的缝隙滴落,砸在他们身上,冰冷刺骨。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只有雨声、风声,和他们自己那粗重的、几乎要撕裂喉咙的喘息声。
伊恩只是靠着冰冷的铁壁,微微垂着头,任由冰冷的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与那早已斑驳的油彩混在一起,流进衣领。
他的脑海里,像一台失控的放映机,疯狂地回放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那个瘸腿男孩,在接到金币时,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瞬间燃起的、名为“希望”的、灿烂的光。
那个躺在床上的、奄奄一息的母亲,在听到儿子归来时,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重新亮起的一丝生机。
那些围上来的、面黄肌瘦的贫民,他们脸上那种麻木的、祈求的、卑微的表情。
然后,是那枚金币,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烁出的、致命的、诱人的光芒。
一切,都在那个瞬间,被彻底扭曲了。
希望,变成了贪婪。
祈求,变成了抢夺。
卑微的脸,变成了狰狞的、扭曲的、如同野兽般的面孔。
汤姆那张由感激涕零转为惊恐绝望的脸,在他脑海中无限放大,然后被无数只伸出的、干枯的手臂,彻底淹没。
伊恩感觉自己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股混杂着恶心与寒意的酸水,直冲喉咙。
他想起了在第十八街区,那个抱着死去孩子的、眼神空洞的母亲。
他想起了在第十九街区,那片无边无际的、埋葬着无数无名者的乱葬岗。
他想起了嗷呜那番关于革命的、充满了野性与狂热的宏大叙事。
“想用一块创可贴,去治愈一个已经从内部彻底腐烂的身体,是愚蠢的。”
是的。
是愚蠢的。
他以为自己已经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他以为自己扮演小丑,用嘲讽和表演去揭示这世界的荒诞,就是一种更高级的、更冷酷的“见证”。
但直到今天,直到他亲手将那枚金币递出去,亲眼看着那点小小的善意,如何像一颗投入火药桶的火星,瞬间引爆了一场吞噬一切的灾难时,他才真正理解了这句话背后那血淋淋的、残酷的重量。
在第十七街区这种地方,在兰利卡罗这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绞肉机最底层的排污口,贫穷和苦难,早已不再是简单的生存困境。
它是一种病毒。
一种早已侵入骨髓,扭曲了人性,将所有美好的、属于“人”的情感——同情、怜悯、感恩、希望——全都异化成了更丑陋、更疯狂的、用于生存的工具的病毒。
在这里,一块面包的价值,远远高于一条人命。
在这里,一枚金币所能激发的,不是感恩,而是最原始、最赤裸、最不加掩饰的贪婪与掠夺。
在这里,任何试图用“正常”世界的逻辑,去进行“施舍”或“帮助”的行为,都是一种最傲慢、最无知、也最致命的挑衅。
因为你的“善意”,是在向他们炫耀你所拥有的、他们永远也无法企及的富足。
你的“同情”,是在提醒他们,他们是何等的可悲与卑微。
你给予的“希望”,则会像一滴落在滚油里的水,瞬间炸开,将所有人都卷入更深的、互相毁灭的疯狂。
伊恩·斯图亚特,这个自以为是的、没落的贵族魔法师,今天,用他自己和米迦尔的生命,以及那个男孩和他母亲的性命,上了一堂他这辈子最昂贵,也最深刻的一课。
他深刻地,也是第一次地,发自内心地,认同了莱特。
认同了那个他一直憎恨的、疯狂的敌人。
或许,莱特那种漠视一切、玩弄一切、将所有人的悲欢都当成一场戏剧的冰冷态度,才是唯一能在这片地狱里保持清醒的、最“正确”的生存方式。
“……伊恩?”
米迦尔的声音,将他从那片冰冷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的怒火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和担忧。
他看到伊恩靠在墙上,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那双总是闪烁着理智光芒的蓝色眼眸,此刻却空洞得像两个黑洞,没有任何焦点。
他从未见过伊恩这个样子。
那不是受伤后的虚弱,也不是计划失败后的沮丧。
那是一种……某种支撑着他的东西,从根基上被彻底摧毁后的、巨大的空虚和茫然。
伊恩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蓝色眼眸,重新聚焦,落在了米迦尔的脸上。
“米迦尔。”
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感到害怕。
米迦尔愣住了。
“我就是个烂好人。一个自以为是的、愚蠢的、无可救药的烂好人。”
伊恩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度自嘲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以为我能用一枚金币,去进行一场‘等价交换’,去买下一个母亲的生命。”
“但我错了。”
他缓缓地站直身体,尽管脚踝的剧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但他依旧挺直了脊背,像一杆即将折断、却依旧不肯弯曲的标枪。
他看着巷子深处那片更浓重、更深不见底的黑暗,一字一顿地说:
“在这里,根本不存在等价交换。”
“因为生命,是这里最不值钱的东西。”
“而善意……”
“是这里最致命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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