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的路途,并未因李文渊那番鼓动人心的讲话而变得平坦。越往北走,空气中弥漫的萧索和恐慌气息便越发浓重。官道上,南逃的难民络绎不绝,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如同被驱赶的羊群。他们带来的消息支离破碎,却都指向同一个事实——北漠联军正在稳步推进,兵锋所向,城池或降或破,几无抵抗之力。
十数日后,队伍抵达了北境防线后的第一座重镇——潼川。这里本是北境大军重要的后勤枢纽和二线防御支点,如今却挤满了从前线溃退下来的败兵和逃难的百姓,人声鼎沸,混乱不堪,空气中混杂着汗臭、血腥和绝望的气息。
潼川守将是一个面色焦黄、眼带血丝的中年将领,姓王,官职只是个游击将军。得知李文渊这位“钦差”到来,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出城迎接,脸上没有丝毫见到上官的喜悦,只有如释重负和更深重的忧虑。
“末将王朴,参见李巡阅使!”王游击声音沙哑,行礼时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王将军请起,城内情况如何?”李文渊没有客套,直接问道。
王朴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乱,乱成一锅粥了。粮食紧缺,药材奇缺,溃兵和难民每天都在增加,城内都快挤炸了。末将……末将实在是弹压不住,也无力安置啊!”
他一边引着李文渊等人入城,一边诉苦。街道上果然一片狼藉,随处可见瘫坐在路边的伤兵和目光呆滞的难民,维持秩序的兵卒有气无力,呵斥声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苍白无力。
来到临时充作帅府的府衙,李文渊刚落座,便直接切入正题:“王将军,本官奉旨总督北境军政,眼下最紧要的,是收拢溃兵,重整防线。你这里,还有多少可战之兵?霍云将军下落可有消息?”
王朴闻言,脸色更加苦涩,噗通一声又跪下了:“巡阅使明鉴!潼川……潼川哪里还有什么可战之兵啊!稍微还能动弹的,之前都被霍帅……唉,都被带走了,如今留在城里的,大多是些伤兵、老弱,还有……还有就是从各地溃散下来,找不到建制,或者被打散了的囚徒营……”
“囚徒营?”李文渊眉头一皱。
“是……是的。”王朴硬着头皮道,“北境战事吃紧时,各地牢狱中的轻犯、甚至是些死囚,都被编入军中戴罪立功。如今大军溃败,这些人也跑散了不少,有些就流窜到了潼川附近,惹是生非,末将……末将也只能勉强将他们收拢在一处,严加看管,实在是……无力整训。”
李文渊与身旁的赵虎、百晓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带我去看看。”李文渊站起身。
王朴不敢怠慢,连忙引路。一行人穿过混乱的城区,来到城西一片用木栅栏粗糙围起来的营地。尚未走近,一股浓烈的汗臭、霉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
营地里,或坐或卧着密密麻麻的人影。一眼望去,触目惊心。其中大半是伤兵,断手断脚者不在少数,伤口只是用脏污的布条胡乱包扎着,脓血渗出,苍蝇嗡嗡盘旋,许多人眼神涣散,只剩下等死的麻木。另一部分人,则虽然肢体健全,但大多年纪老迈,头发花白,身形佝偻,或是面带菜色,显然长期营养不良。还有一些,则聚集在角落,虽然同样衣衫破烂,但眼神里却带着野兽般的凶悍和警惕,手脚上甚至还戴着断裂的镣铐——这些人,显然就是王朴口中的囚徒。
看到王朴带着一群衣着光鲜的人进来,营地里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有希冀,有冷漠,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麻木,以及来自囚徒角落那毫不掩饰的敌意。
“就……就是这些了。”王朴声音发虚,不敢看李文渊的眼睛,“能拿得动兵器的,大概……大概还有两千余人吧。只是……”
只是这些都是被战争淘汰下来的残渣,是被绝望浸泡过的朽木。别说打仗,能自己走着不倒下,就算不错了。
赵虎的脸色黑得像锅底,他带的八百人虽然也是歪瓜裂枣,但至少还算健全。眼前这群人,简直是……他都不忍心用“士兵”这个词来形容。
百晓生默默拿出小本子记录着,眉头紧锁。赛鲁班好奇地东张西望,似乎在评估哪些“材料”可以废物利用。贾仁义则已经开始在心里飞快地计算养活这两千多张嘴巴需要多少粮食和药材,眉头越皱越紧。
王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李文渊的脸色,试探着说道:“巡阅使,您看……这些人实在不堪大用,不如……不如由末将在此地继续收拢整顿,您……您带着京营精锐先行?”
他这话带着明显的甩锅意味,只想赶紧把这烫手山芋丢出去。
李文渊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营地,掠过那些残缺的肢体,麻木的眼神,凶狠的面孔。他看到了断腿老兵空洞地望着天空,看到了瘦弱少年抱着膝盖瑟瑟发抖,也看到了囚徒眼中那混不吝的凶光。
绝望吗?的确绝望。
系统沉寂,精锐无望,眼前只有这群被所有人抛弃的残兵败将和囚犯罪徒。
然而,就在这片绝望的景象中,他脑海中那早已化为虚无的系统空间,似乎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并非苏醒,更像是一种……回响?是那SSR卡【国运赌桌·混乱征召】投下后,引发的某种不可预知的涟漪?他无法确定。
但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他没有理会王朴的建议,而是迈步,走进了营地。
他走到一个断了一条胳膊,靠坐在栅栏边的老兵面前,蹲下身,看着他空荡荡的袖管和浑浊的眼睛:“哪里人?”
老兵木然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李文渊也不在意,又走到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吓得脸色发白的少年兵面前:“怕吗?”
少年兵浑身一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最后,他走向那群囚徒聚集的角落。看到他靠近,那些囚徒立刻警惕起来,几个彪悍的甚至站了起来,眼神不善地盯着他。
李文渊停下脚步,目光与其中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眼神最凶悍的囚徒对视,平静地问道:“想活吗?”
那刀疤囚徒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位大官会问这个,随即咧开嘴,露出黄牙,带着讥讽和破罐破摔的狠厉:“活?谁他妈不想活?但这世道,活得了吗?”
“跟我走,也许能活。”李文渊的声音依旧平静,“当然,更可能会死,死得很难看。”
刀疤囚徒和他身后的囚徒们都愣住了。
李文渊不再看他,转身走到营地中央一处稍高的土坡上,面对着下方这两千多道麻木、绝望、凶狠各异的目光。
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营地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是废物,是累赘,只配在这里等死。”
“朝廷可能忘了你们,霍大将军如今也生死不明,没人会在意你们的死活。”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
“但是,我,李文渊,在意!”
“我不是来拯救你们的圣人,我没那个本事。”
“我是来自你们一起,去北边,找那些把你们打成这样的王八蛋,算账的!”
“你们是残了,是老了,是犯了事,但那又怎么样?”
“残了,还能用一只手挥刀!老了,经验比毛头小子多!犯了事……呵,老子要的就是你们这股不怕死的狠劲!”
“跟着我,我不敢保证你们都能活着回来。”
“但我能保证,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把你们当垃圾一样丢在这里自生自灭!”
“我能保证,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就算死,也要啃下敌人一块肉,让他们记住,大启还有一群他们打不垮的老弱病残、囚徒罪兵!”
“现在,告诉我!”
李文渊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战鼓擂响,
“是愿意像个废物一样烂死在这里,还是愿意跟着老子,去北边,用你们剩下的这半条命,换敌人一条命,让那些狗娘养的‘秩序’傀儡知道——”
“老子们就算只剩下一口气,也是带刺的!”
死寂。
营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无论是麻木的伤兵,还是凶狠的囚徒,都怔怔地看着土坡上那个身影。
几秒钟后,那个断臂的老兵,用剩下那只手,猛地捶了一下地面,发出嘶哑的低吼:“算……算老子一个!”
那吓坏的少年兵,眼泪涌了出来,却也跟着喊:“我……我也去!”
囚徒角落,刀疤脸猛地啐了一口,眼中凶光闪烁,却带上了一丝异样的神采:“妈的!横竖是死,跟着你去闹一场,死了也痛快!老子干了!”
“干了!”
“跟狗日的拼了!”
……
起初是零星的回应,随后如同野火燎原,怒吼声、咆哮声、夹杂着哭喊声,在这片绝望的营地上空汇聚成一股悲壮而混乱的声浪!
王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仿佛不认识这群残兵败将了。
赵虎深吸一口气,眼中的轻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百晓生推了推眼镜,在小本子上飞快地写着什么。赛鲁班挠了挠头:“好像……有点意思了。”贾仁义则开始重新计算成本,嘴里嘀咕:“士气可嘉,但粮食消耗估计要增加了……”
李文渊站在土坡上,看着下方这群被重新点燃了最后一丝血性的“军队”,心中没有任何轻松。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带着这样一支队伍,去对抗那冰冷的秩序洪流,前途依旧渺茫。
但,种子已经埋下。
混乱的土壤,或许正需要这些被秩序抛弃的残渣,来孕育出最不可预测的变数。
他抬起头,望向北方的天空,那里阴云密布。
“整编队伍,分发口粮,救治伤员。”他下达了第一个命令,声音平静而坚定,“明日,开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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