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的秋天,在几场连绵的冷雨之后,彻底驱散了夏末的最后一丝余温。省委大院里的法国梧桐,叶片已染上大片大片的金黄,风一吹过,便簌簌地落下,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更添几分萧瑟。
高育良近来的精神状态,也如同这天气一般,日渐沉郁。那种挥之不去的落寞感,并非突如其来的打击,而是一种缓慢的、持续性的消耗。他依旧按时出席各种会议,发表着逻辑严谨、引经据典的讲话;依旧批阅文件,只是笔迹似乎比以往略显迟滞;依旧会见各级干部,笑容温和,但那双曾经闪烁着智慧与洞见光芒的眼睛深处,疲惫与疏离之色越来越难以掩饰。
吴惠芬是第一个敏锐察觉到这种变化的人。她发现丈夫的胃口越来越差,夜里书房的灯光亮到很晚,但走近时,往往发现他并非在伏案工作,只是对着书本或文件发呆。她委婉地劝过他几次,要注意身体,适当休息。高育良总是摆摆手,用“最近事情多”、“过了这段就好了”之类的话搪塞过去。但吴惠芬知道,压垮他的,并非具体的事务,而是那种身处权力中心却被无形边缘化的巨大心理落差和精神内耗。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周五的下午。
按照日程安排,这天下午三点,高育良需要在省委常委会会议室,主持召开一个关于下一阶段全省意识形态工作重点的专题研讨会。这是个他颇为重视的议题,讲稿他亲自修改了好几遍。
下午两点五十分,高育良已经坐在了办公室的沙发上,准备稍事休息就去会议室。秘书轻轻推门进来,将一杯刚沏好的、温度适宜的热茶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同时低声汇报:“书记,人都到齐了,祁书记(指祁同伟)也已经到了。”
“嗯,知道了。”高育良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端起茶杯,想喝口水润润喉咙,却突然感到一阵毫无来由的心悸,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一阵闷痛袭来,呼吸也随之变得急促困难。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书记,您……您脸色不太好?”秘书立刻发现了异常,高育良的脸色在短短几秒钟内变得苍白如纸。
高育良想摆摆手说“没事”,却发现自己连抬手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有些费力。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攫住了他,他试图深呼吸来缓解,但胸口的闷痛感反而更加清晰。
“快……叫保健医生……”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手中的茶杯晃了一下,些许茶水洒在了他熨烫平整的裤子上。
秘书大惊失色,立刻冲出门外,用几乎是喊的声音呼叫外面的工作人员:“快!通知保健室!书记不舒服!” 整个省委书记办公室所在楼层,瞬间陷入一种紧张而有序的混乱之中。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第一时间传到了已经在会议室等候的祁同伟那里。他正在和身旁的省委秘书长低声交谈着什么,听到秘书急匆匆跑来附耳汇报,祁同伟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但仅仅一秒,就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他立刻站起身,对与会众人沉声说道:“各位,高书记身体突发不适,会议暂时推迟。请大家保持安静,在原位等候通知。”
他的语气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稳住了会场可能出现的骚动。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会议室,径直朝高育良的办公室方向走去,边走边对紧跟其后的省委办公厅主任发出了一连串清晰、果断的指令:
“立刻让保健医生全力救治!你亲自协调,确保省委最好的医疗资源马上到位!”
“通知汉东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启动应急预案,心内科、重症监护室最好的专家立刻待命!”
“封锁消息,在情况明确前,不得对外泄露任何细节,避免不必要的猜测和恐慌!”
“高书记这边的安保和后勤保障,立刻升级,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每一道指令都精准地落在关键点上,显示出他在突发事件面前极强的掌控力和冷静的头脑。当他赶到高育良办公室门口时,保健医生已经初步诊断完毕,脸色凝重地对祁同伟低声说:“祁书记,高书记可能是急性心梗前兆,情况比较危急,必须立刻送医院进行详细检查和抢救!”
“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抢救!”祁同伟的声音不高,但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就用我的车开道,安排最近的路线,确保一路畅通,直接送附一院急救中心!我马上过去!”
整个转移过程迅速而高效。高育良被用担架小心翼翼地抬下楼,祁同伟亲自在一旁护送,眉头紧锁,不时低声对意识尚存但已十分虚弱的高育良说:“老师,您坚持住,医生都在,没事的,没事的……” 他的语气充满了关切和焦虑,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位对恩师情深义重、临危不乱的学生和接班人。
救护车拉着警笛,在祁同伟座车的引导下,风驰电掣般驶向医院。省委主要领导和相关核心部门负责人,也都在第一时间接到了通知,纷纷赶往医院。汉东省权力核心层的注意力,在这一刻,全部聚焦在了附一院那间灯火通明的抢救室里。
抢救室外面的走廊,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闻讯赶来的省委常委、几位副省级领导、以及医院院长、专家等人,或站或坐,低声交谈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担忧和不安。吴惠芬在一位女干部的搀扶下也赶到了,她脸色惨白,紧紧握着双手,身体微微颤抖,但努力保持着镇定。
祁同伟无疑是这群人的核心。他站在抢救室门口最近的位置,双臂抱在胸前,眉头紧锁,目光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要穿透过去看到里面的情况。他不时与从抢救室里匆匆进出的专家低声交流几句,听取最新的进展。他的存在,就像一根定海神针,让原本可能陷入慌乱的局面,维持着基本的秩序和稳定。
“同伟书记,高书记他……”一位资历很老的副省级领导上前,忧心忡忡地问。
祁同伟转过身,面对众人,用清晰而沉稳的声音说:“各位领导,各位同志,请大家稍安勿躁。附一院已经组织了最强的专家力量,正在全力抢救高书记。我们要相信医生,相信科学。目前,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这里耐心等待,不给抢救工作添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变得更加严肃,“同时,我强调一点,在高书记治疗期间,省委的日常工作,会按照既定预案,有序进行,确保全省大局稳定。请大家各司其职,守土有责,这就是对高书记最好的支持。”
这番话,既安抚了人心,又明确无误地传递出了一个信号:汉东的天,不会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塌下来,权力结构依然稳固,运转核心已然确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分钟都显得格外漫长。走廊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终于,抢救室的门再次打开,一位头发花白、戴着口罩的心内科权威专家走了出来,众人立刻围了上去。
专家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中有一丝放松:“各位领导,经过紧急抢救,高书记的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下来了,急性心肌梗死的危险期算是初步度过。但是……”
这个“但是”让所有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但是,”专家继续严肃地说,“高书记这次发病,情况非常凶险,心脏功能受到了不小的损伤。后续需要绝对静养,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也不能过度劳累。至少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高书记必须放下所有工作,安心休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专家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每个人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大家都明白这番话的潜台词:高育良书记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他再承担省委书记那样繁重的工作压力了。
祁同伟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又无比沉痛的表情,他紧紧握住专家的手:“谢谢!谢谢你们!辛苦了!请你们务必用最好的药、最好的方案,帮助高书记恢复健康!需要什么资源,省委全力保障!”
然后,他转向众人,声音低沉而有力:“大家都听到了。当前最重要的,是高书记的身体健康。一切工作,都要为此让路。在高书记休养期间,省委的日常工作,就由我暂时主持,我会竭尽全力,确保各项工作的平稳过渡和顺利开展,绝不辜负高书记的期望,也请各位同志同心同德,共度时艰!”
他的表态,顺理成章,无可指摘。在这个特殊的时刻,他展现出的担当和掌控力,让在场绝大多数人,包括一些原本可能心存疑虑的人,都下意识地选择了信服和依靠。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如同一个突兀的休止符,强行中断了高育良的政治乐章。它看似偶然,实则是长期精神耗竭导致身体崩溃的必然结果。而这场病,也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加速了汉东权力格局的最后定型。祁同伟,这个一直隐在老师光芒之下的学生,终于被推到了舞台最中央的聚光灯下,即将开始属于他的时代。
走廊里,人们开始低声议论,打电话,安排后续事宜。祁同伟则走到一旁,开始有条不紊地布置工作,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抢救室的门依然紧闭,门内是生死未卜的前任,门外,是已然开始运转的新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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