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西域的归途,远比来时更加沉闷压抑。虽无刀光剑影的明面截杀,但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
萧逐渊的马车行驶在官道上,前后虽有凤翔卫“护送”(实则监视),以及他竭力保留下来的部分亲卫随行,但沿途经过州府,迎接他们的不再是昔日靖亲王权倾朝野时的逢迎巴结,而是或明或暗的窥探、疏离的礼节,乃至一些掩藏不住的幸灾乐祸的目光。
流言如同长了翅膀,早已先于他们飞遍了整个大靖。
“听说了吗?靖亲王在西域吃了败仗,被北戎人打得灰头土脸,连京畿卫戍的权柄都丢了!”
“何止啊!据说他擅启边衅,惹得龙颜大怒,这次回京就是问罪的!”
“啧啧,昔日何等风光,如今……看来这皇亲贵胄,起落也就是陛下一句话的事。”
“那位安宁郡主更是邪门,都说她死在西域了,怎么又活了?还听说她一头白发进去,出来竟乌发如云,怕不是练了什么妖法……”
种种议论,甚嚣尘上。有对手的落井下石,有无知者的以讹传讹,更有隐藏在暗处、精心编织引导的恶意中伤。皇帝削权的态度已然明确,整个官场的风向便瞬间转变。
马车内,萧逐渊依旧脸色苍白,闭目调息,对外界的风雨恍若未闻,只有偶尔敲击在矮几上的、略显急促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体内的血脉反噬在谢清晏那蕴含生机的内力疏导下略有缓和,但根基受损严重,非一朝一夕能够恢复。
谢清晏坐在他身侧,神情是一贯的平静,甚至比以往更加沉静。她听着车外的风言风语,眼底的星云缓缓流转,像是在分析、记录,却难以激起太多情绪的波澜。只是当听到涉及萧逐渊的不实污蔑时,她的眸光会微微冷冽几分。
“不必在意。”萧逐渊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声音低沉,“跳梁小丑罢了。”
谢清晏回握住他微凉的手,点了点头:“我知道。”她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只是,这风雨比预想的来得更急了些。”
历经跋涉,车队终于抵达了京城。没有盛大的迎接,只有例行公事的城防查验,以及无数道隐藏在街角楼阁后的探究视线。
回到靖亲王府,那份刻意的冷清与压抑感更是扑面而来。
昔日门庭若市的王府,此刻门可罗雀。府内的侍卫、仆从换了大半陌生面孔,眼神闪烁,举止间带着拘谨与审视。老管家迎上来,老泪纵横,压低声音禀报:“王爷,您可算回来了……您走之后,宫里以‘护卫不力’为由,将王府侍卫统领及几位副将都调走了,换上了禁军的人。府里各处关键位置,也都安插了眼线……老奴,老奴无能啊!”
萧逐渊目光扫过那些陌生的面孔,眼神冰寒刺骨。皇帝这是连他最后一点私人空间都要牢牢掌控在手中。
“无妨,”他淡淡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既然陛下体恤本王‘病体’,派人来‘照料’,好生招待便是。”
他看似妥协,但熟悉他的人都明白,这平静之下蕴藏着何等风暴。谢清晏跟在他身侧,敏锐地感知到府内气息的混杂,那些新来的“仆人”身上,带着宫中内侍特有的阴柔气息和淡淡的血腥味。
这已不是家,而是一座华丽的囚笼,步步杀机。
舟车劳顿,加之萧逐渊伤势未愈,众人早早安顿。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深夜,万籁俱寂之时,数道黑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防守看似严密、实则内部已被渗透的王府!他们的目标明确,直扑主院!
“有刺客!保护王爷!”亲卫的厉喝声划破夜空。
萧逐渊强提内力,欲要起身迎敌,却因气血翻涌而一阵眩晕。谢清晏按住了他的肩膀,眸光清冷:“你伤势未愈,我来。”
她并未动用兵刃,身形飘忽而出,指尖萦绕着淡淡的寒气。来袭的刺客武功路数诡异,身法飘忽,招招狠辣,看似围攻萧逐渊,但有几道致命的攻击,却总是若有若无地偏向谢清晏,似乎在试探她的反应、她的力量根源!
一名刺客的淬毒短剑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刺向谢清晏的后心,速度快得惊人!谢清晏仿佛背后生眼,并未回头,只是反手一挥,一股极寒之气瞬间弥漫,那刺客的动作肉眼可见地迟缓下来,剑尖及体前,已被她侧身避开,同时指尖在他腕脉上轻轻一拂,寒气侵入,那刺客整条手臂瞬间覆盖上一层薄霜,短剑“哐当”落地。
她并未下杀手,只是制敌。那双蕴藏星云的眸子在夜色中格外明亮,冷静地观察着每一个刺客的招式特点和精神波动。
战斗很快结束,刺客见无法得手,且谢清晏展现的能力超出预期,立刻抛下烟雾弹丸,四散遁走。亲卫追击,只擒获两人,却都在瞬间咬毒自尽。
“不是死士,是专业的探子。”谢清晏回到萧逐渊身边,语气肯定,“他们在试探我。”
萧逐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握住谢清晏的手,发现她的指尖冰凉,并非害怕,而是动用那股新生力量后的自然反应。“看来,有人对你的‘变化’非常感兴趣。”
风雨未歇,暗棋已动。
然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次日一早,另一重麻烦接踵而至——谢氏宗族的七位族老,联袂而至,美其名曰“探望历经劫难归来的郡主”,实则眼神闪烁,言语间透露出宗族对谢清晏“屡遭险境”、“行为惹议”的“关切”,并隐隐提出,为“保全宗族声誉”、“分担郡主压力”,希望派遣族中得力子弟入驻王府,“协助”管理郡主名下产业及一应事务。
这是见靖亲王失势,想来分一杯羹,甚至趁机拿捏她!
萧逐渊闻言面露怒色,正要开口,却被谢清晏轻轻按住。
她神色平静地看着几位倚老卖老的族老,唇边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毫无温度的笑意:“诸位叔祖关怀,清晏心领。只是近日京郊似不太平,昨夜王府才遭了匪人,据说城外也有流寇聚众,劫掠商旅,凶悍异常。叔祖们年事已高,若是留在王府,万一有个闪失,清晏万死难辞其咎。不若早些回府,以免被殃及。”
她语气温和,话语里的意思却让几位族老面面相觑。恰在此时,府外隐隐传来喧哗,有仆从急匆匆来报,说城门口加强了盘查,据传是城外三十里处发现了流寇活动的踪迹,已有商队遭劫!
消息真假难辨,但结合昨夜王府遇袭和谢清晏方才的话,几位族老顿时脸色发白,坐立不安。他们养尊处优惯了,最是惜命,哪里还敢在这“是非之地”多待?
方才还气势汹汹要“分权”的族老们,立刻换了口风,胡乱关心了几句,便纷纷起身,借口族中事务,匆匆告辞离去,几乎是连夜离开了京城这个“险地”。
看着他们仓皇离去的背影,萧逐渊看向身边沉静如水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赞赏与探究。她似乎……比以前更加敏锐,也更懂得如何运用手段了。
谢清晏迎上他的目光,平静道:“魑魅魍魉,不足为惧。只是,这京城的水,比我们想的更深。”她感受到,那昨夜试探的力量,与今日族老上门,似乎并非孤立事件。
归京的第一日,便在风雨、暗潮与无声的较量中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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