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上空的爆炸没有声响。
真空吞没了Ω坍缩的轰鸣，只余下绝对寂静中铺展的死亡图景——方舟的钢铁大陆如同被孩童捏碎的饼干，边缘卷曲熔化成赤红岩浆带，数以万计的舱室模块在幽蓝脉冲波中解体，化作一片环绕地球的银色尘埃环带。主脑的亿万大脑圣堂在脉冲扫过的瞬间枯萎灰败，突触放电的最后闪光如垂死萤火，在真空中连成一片转瞬即逝的星河墓园。
林雨漂浮在这片寂静的坟场中央。
哥哥最后握过的左手还残留着晶化碎屑，皮肤下幽蓝脉络正逐渐黯淡。她蜷缩在父亲晶棺最大的一块残骸上，看着自己呼出的水汽在真空中凝成冰晶，又迅速崩解成星尘。右眼视野里，暗金荆棘的污染如退潮般收缩回晶核深处，蛰伏的种子表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Ω脉冲结晶，如同被封印在琥珀中的远古毒虫。
“烬…”她对着虚空无声开合嘴唇，喉间涌上的不是血，而是真空抽吸肺腑的剧痛。
地球，纽约港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
自由女神像断裂的冠冕斜插在冰海中，火炬残骸旁挤满了幸存者。人们裹着从废墟里刨出的毯子，像一群在寒风中发抖的鹌鹑。当方舟解体的幽蓝脉冲扫过大气层时，整个海湾被染上妖异的极光色。脉冲波撞击电离层，激发出覆盖半个北美的七彩光幔，光幔流淌过女神像空洞的眼眶，如同神只垂落的泪痕。
一个裹着消防员外套的小男孩突然指向天空：“妈妈！星星在开花！”
数百万双眼睛随之抬起。
方舟解体后的尘埃环正被地球引力捕获，燃烧着坠入大气层。暗金污染物质与Ω脉冲的结晶残骸在摩擦中激发出不同色泽的火焰——幽蓝、赤金、猩红——仿佛诸神将调色盘打翻在夜幕画布。一场前所未有的流星暴雨倾泻而下，最明亮的一颗擦过哈德逊河上空，将冰面照得透亮，冰层下冻结的汽车残骸和超市手推车纤毫毕现。
人群寂静如死。直到第一颗燃烧的方舟螺丝钉砸进港口水面，蒸腾起带着铁锈味的白雾，才有人发出劫后余生的呜咽。那呜咽如同火星落入枯草堆，迅速燎原成压抑十年的恸哭。哭声里，有人跪地亲吻冰面，有人将孩子高举过头顶，更多人只是茫然地望着这场用文明残骸点燃的葬礼烟火。
陈岩拖着只剩半截的右腿靠在女神像基座，染血的绷带在寒风中冻成硬壳。他摸索出半包泡烂的香烟，颤抖着点燃最后一支。烟雾模糊了视线里坠落的星辰，也模糊了涂鸦隧道中那句“纵使永夜，勿熄心火”。南极方向的天空隐约透出极光，那是S-07碎片撞击冰盖的余晖。
“烧得…真他妈亮啊…”他呛出一口血沫，烟头从冻僵的指间滑落，在冰面上烫出一个小黑点。
南极大陆，冰穹A基地。
“锁定撞击点！热源信号强度？”老教授赵弘文的声音在观测站里炸响。他布满冻疮的手死死按着控制台，屏幕上是卫星传回的俯视图：S-07碎片如同烧红的铁块，深深楔入毛德皇后地的万年冰盖。撞击坑边缘蒸腾起千米高的白色汽雾，在极夜中形成巨大的旋转云柱。
“胚胎舱区域热辐射异常！”操作员的声音劈了叉，“b7区温度突破零上十五度！冰层融化速度超预期三倍！”
全息图上，碎片内部结构被层层解析。装载着人类胚胎和植物种子的蜂巢状储存区正在融化冰水的包围中缓缓下沉。更致命的是撞击撕裂了部分舱壁，咸涩海水正顺着裂缝倒灌！
“破冰队还有多久抵达？”赵弘文几乎将通讯器捏碎。
“暴风雪把履带车困在三公里外！”频道里传来混杂着风啸的吼叫，“我们正在徒步前进！”
屏幕一角突然闪烁起异常能量读数。赵弘文猛地扑到观测窗前——毛德皇后地方向的夜空正被幽绿与玫红的光潮吞噬！Ω脉冲的余波扫过南极磁场，激发出的极光比任何记载都要绚烂。光带如液态翡翠与玫瑰金的河流，在夜幕中奔涌碰撞，溅起的光屑洒落在撞击坑蒸腾的云雾上，折射出七彩霓虹。
就在这神迹般的光幕下，撞击坑深处突然浮起两个朦胧的光影。光影轮廓依稀是孩童相拥的姿态，由无数跳跃的Ω与Λ符号交织而成。它们悬停在汽雾与极光之间，下方融化的冰水正汇成一道越来越宽的蓝色溪流，裹挟着冰碴流向低洼处。
“启动…胚胎唤醒协议！”赵弘文突然对着通讯器嘶吼，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对光影，“用那道光当引导信标！”
晶棺碎片载着林雨坠入电离层时，摩擦高温烧熔了边缘。
她看见大气层的蓝弧在脚下展开，云层如打翻的牛奶漫过视野。失重感消失的刹那，剧痛才从四肢百骸苏醒。断裂的肋骨刺穿作战服，每一次呼吸都带出血沫。右眼视野里，被Ω结晶封印的暗金种子突然搏动了一下，荆棘虚影在晶核深处不安地扭动。
坠落轨迹下方是墨黑的太平洋。浪涛间漂浮着方舟的金属残骸，像一片片闪着银光的鱼鳞。就在她即将坠入海面的刹那，一束微弱的Ω脉冲余波扫过海面——
哗啦！
冻结的海浪突然向上凸起！无数冰晶在脉冲中重组，凝成两只巨大的手掌，稳稳托住下坠的晶棺残骸！冰掌边缘还残留着脉冲的幽蓝光丝，掌心纹路赫然是Λ符号的变体！
林雨咳着血撑起身子。冰掌正托着她滑向最近的一块方舟甲板残骸，残骸上印着半截褪色的标志：一只环绕橄榄枝的鸽子。当她的靴底踏上锈蚀的金属板时，冰掌轰然崩解，落回海面溅起幽蓝的星火。
远方的海平线上，朝阳正撕开永夜。第一缕金光刺破云层，照亮漂浮的金属坟场，也照亮她左手掌心——那里不知何时凝结了一小片六边形冰晶，冰晶中心封存着一粒微小的Ω光尘，随她的脉搏明灭。
她将冰晶紧紧攥在手心，刺痛感从掌心蔓延到心口。暗金种子在晶核深处发出饥渴的震颤，而冰封的Λ烙印残骸在肋骨深处透出微弱暖流。咸涩的海风卷起她染血的白发，脚下的残骸随着海浪起伏，如同文明方舟搁浅后遗落的最后一块浮木。
极远处的南方，南极上空的极光正如垂天之翼缓缓收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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