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德海。
这个名字被安公公以一种近乎忌惮的语气吐出，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压在了阿阮的心头。连安公公这等在宫中沉浮数十年、身兼夜枭首领之职的人都看不透的角色，该是何等可怕？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接下来的几天，阿阮在夜枭另一处更加隐秘的据点，开始了紧张的准备工作。安公公交给她一张凭记忆绘制的、标注着密密麻麻记号和小字的皇史宬内部结构图，以及一份关于掌案太监吴德海行为习惯、可能藏匿密档地点的详细分析。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墨锭研磨和一种紧绷压抑的气息。阿阮强迫自己将恐惧压下，如同海绵吸水般，疯狂记忆着每一条通道、每一个可能的机关、每一班侍卫交接的间隙。她甚至重新练习起久违的、属于“李嫔”的步态和神态，确保一旦需要，能立刻融入那个环境。
福顺被留在了据点，他帮不上忙，反而可能成为拖累。临行前，他看着阿阮，眼圈通红，只反复说着一句：“小姐，您一定要小心……”
潜入的日子，选在一个乌云蔽月、细雨霏霏的夜晚。雨水能冲刷气味，掩盖声响。
阿阮换上了一身低等宫女特有的、颜色灰暗、便于行动的服饰，脸上用特制的药水略微改变了肤色和眉眼细节，看起来就像宫中成千上万不起眼的杂役之一。安公公交给她一枚看似普通的木质腰牌，这是夜枭牺牲了数个暗桩才弄到的、能够在一定时间内通行部分区域的凭证。
“记住，子时三刻，西六宫废弃的锦瑟轩后墙，会有接应。无论成败，必须在寅时之前撤离。”安公公最后叮嘱，眼神凝重，“若遇吴德海……能避则避，若不能……自求多福。”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阿阮最后看了一眼安公公和身后担忧的福顺，转身毅然没入了雨幕之中。
凭借着对皇宫地形的熟悉和夜枭提供的路线，她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避开了一队队巡逻的侍卫，穿过熟悉的、却又感觉无比陌生的宫苑。雨水浸湿了她的衣衫，冰冷刺骨，却也让她的头脑异常清醒。
皇史宬位于外廷与内廷交界处，是一座独立的、守卫相对森严的院落。远远望去，那朱红的大门在雨夜中如同巨兽闭合的口，门前站着两名按刀而立的侍卫。
阿阮没有从正门进入。她绕到皇史宬后侧，那里有一处因为年久失修而有些松动的排水口，位置极其隐蔽，是安公公交代的第一处备用入口。
她费力地挪开掩盖的杂草和松动的砖石，一个仅容瘦小之人通过的洞口露了出来，一股陈年灰尘和旧纸张特有的霉味扑面而来。她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皇史宬内部比想象中更加幽深黑暗。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一排排矗立着，上面堆满了落满灰尘的卷宗和册子。只有远处值班房的方向，透出一点微弱的、摇曳的烛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历史沉淀下来的、混合着墨香、灰尘和淡淡虫蛀气味的独特气息，寂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和雨水敲打屋顶的声音。
阿阮按照记忆中的地图，小心翼翼地朝着安公标记的、可能存放先帝晚期和今上登基前后密档的区域摸去。她的脚步轻得如同猫儿，呼吸都刻意放缓。
然而，就在她即将接近目标区域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从前方的书架间传来！
有人！
阿阮瞬间屏住呼吸，闪身躲进两排书架形成的狭窄阴影里，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
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独特的、略显拖沓的节奏，越来越近。借着从书架缝隙透过的、远处值班房微弱的烛光，她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太监服、身形微胖、背影有些佝偻的老者，正提着一盏小小的羊角灯，慢悠悠地踱步而来。
吴德海！
尽管从未见过，但阿阮几乎立刻确定了对方的身份！那股子沉静如渊、却又仿佛洞悉一切的气场，与安公的描述一般无二！
吴德海似乎只是在例行巡查，他并没有走向阿阮藏身的区域，而是在不远处停下，抬起羊角灯，照向书架高处某一片似乎毫无异常的角落，伸出枯瘦的手指，在某本书籍的书脊上，极其有规律地轻轻叩击了数下。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紧接着，令阿阮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那看似浑然一体的书架侧面，竟然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门内漆黑一片，不知通向何处。
吴德海提着灯，步履从容地走了进去，暗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恢复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阿阮在阴影里等了许久，直到确认吴德海短时间内不会出来，周围也再无其他动静，她才敢小心翼翼地挪动几乎僵硬的身体。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刚才吴德海叩击的那处书架。那里……藏着什么？难道就是存放真正密档的地方？
强烈的求知欲和冒险的冲动驱使着她。她学着吴德海的样子，找到那本特定的书籍，回忆着他叩击的节奏和力度，试探着轻轻敲击。
“咔哒。”
暗门再次悄无声息地滑开！一股比外面更加浓郁、带着陈旧檀香和某种奇异腥甜的气味从门内涌出。
阿阮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深吸一口气，毅然踏入了那片未知的黑暗。
暗门之后，是一条向下的、狭窄的石头阶梯。她摸索着向下走了约莫十几级，眼前豁然开朗，是一间不大却极其精致的密室。四壁皆是书架，上面摆放的不是卷宗，而是一个个大小不一、贴着封条的紫檀木盒。密室中央，有一张书案，上面摊开着几本笔记，羊角灯就放在旁边。
阿阮快步走到书案前，借着灯光，她看到摊开的笔记上，记录的赫然是……历代帝王起居注中，关于子嗣出生部分的异常摘录与比对分析！其中，“元后”、“双生”、“替换”、“秘药”等字眼，触目惊心！
她的目光猛地被书案一角，一个打开着的、看起来年代最为久远的紫檀木盒吸引。里面没有纸张，只有一小撮已经干枯发黑、却依旧能看出原本是金色的……胎发！旁边放着一块明黄色的绸布，上面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以及一行小字：
“元后嫡出，序长，讳琛。”
睿亲王赵琛！这是……睿亲王出生时的胎发和记录！他才是真正的嫡长子！
那皇帝……
阿阮的手颤抖着，伸向另一个尚未打开的、贴着“承乾”二字封条的盒子（承乾是皇帝登基前的王府名号）。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真相就在里面！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盒子封条的瞬间，一个温和却让她毛骨悚然的声音，在她身后极近的距离，突兀地响起：
“姑娘，可是在找这个？”
阿阮浑身血液瞬间逆流，僵硬地、一点点地回过头。
只见吴德海不知何时，已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脸上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高深莫测的表情。他手中，正拿着那个贴着“承乾”封条的紫檀木盒。
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还是……他根本就没进去，一直在暗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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