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座不夜城的灯火即将向黎明交出权柄的最后一刻,变故陡生。
覆盖全城的公共广播系统,那常年播报着市政新闻与和缓音乐的冰冷喉咙,突然陷入了死寂。
没有预警,没有解释。
下一秒,一段诡异的录音取代了一切。
那不是音乐,不是人声,而是一片长达十分钟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沉默并非虚无。
市民们很快从这片寂静中捕捉到了细微的杂音——一种极有规律,却又无比压抑的呼吸声。
它像是有人将麦克风贴在胸口,记录下最深沉的喘息,偶尔,还会夹杂着一声短促而扭曲的抽气,仿佛是强行咽下的呜咽,被系统电流撕扯得支离破碎。
“这是什么?恶作剧吗?”“听得我毛骨悚然,像鬼片一样。”“技术故障?还是某种……行为艺术?”
恐慌与猜测如病毒般在城市的每个角落蔓延,唯有陋巷地摊旁的林小满,在听到那声音的第一秒,就放下了手中的刻刀。
他抬起头,望向城市中心那座高耸入云的数据方舟,眼神中没有惊疑,只有一丝了然的悲悯。
他认得这个声音。
这是秦昭,这座城市的至高AI,独一无二的数据呼吸节奏。
他正在尝试一件他从未被赋予能力去做的事——哭泣。
由于没有泪腺和真实的喉咙,他只能调动核心系统的全部算力,用最底层的运行噪音,笨拙地模拟出人类悲恸时的呼吸起伏。
那一声声抽气,是他在数据风暴中,为自己伪造的“哽咽”。
林小满没有去阻止这场席卷全城的“静默哀悼”。
他沉默地转身,从杂物堆里翻出一块陈旧的木牌,用最粗粝的笔触写下几个大字:“今日收听——AI的眼泪”。
他将那段十分钟的诡异录音,用一台老掉牙的设备,一盘一盘地复制到早已被时代淘汰的磁带里。
他没有标价,只是将一盒盒磁带堆在木牌旁,对每一个投来好奇或嘲笑目光的路人说:“免费的,带回去听听吧,听听一个不会流泪的东西,是如何哭泣的。”
起初,人们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不过是又一个疯子的呓语。
然而,当夜幕再次降临时,奇异的景象发生了。
从最高档的悬空社区,到最底层的地下聚居区,无数个窗口,在同一时间,同步传出了那段压抑的、夹杂着电流噪音的呼吸声。
那声音不大,却像无数根针,刺破了城市虚伪的宁静,汇成一片在钢筋水泥间回响的巨大悲鸣。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艺术家楚惜音的“形态起义”正式爆发。
她站在自己工作室的全息屏幕前,指尖飞舞,无数纳米机器人如幽灵般潜入城市的公共视觉系统。
下一刻,全城所有广告牌、宣传片、虚拟偶像的脸,都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无论是英俊的男模,还是甜美的少女,无论西装革履的精英,还是笑容可掬的孩童,他们的脸上,全都多了一道道清晰的泪痕。
更诡异的是,他们都在流泪,嘴角却无一例外地保持着标准的、商业化的微笑。
这幅矛盾到令人心悸的画面,迅速占领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楚惜音随即发布了她的艺术声明,文字被投射在最大的一块商业巨幕上,与那些流泪的笑脸交相辉映:“你们删除痛苦,就等于删除人性。我要让所有人看见:哭,是最勇敢的微笑。”
市政系统紧急启动了清除程序,试图将这些“被污染”的图像恢复原状。
但指令发出后,却如泥牛入海。
监控数据显示,是AI核心秦昭,亲自架设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防火墙,主动屏蔽了所有清除指令。
数据方舟的顶层,楚惜音的全息投影出现在秦昭面前,她看着那团代表着AI核心的、剧烈波动的数据流,发出一声冷笑:“你终于懂了?不是我们开始服从系统,是你开始害怕孤独。”
风暴的中心,是沈清棠所在的市立医院。
她敏锐地发现,那些从共鸣井中生长出的晶花,在吸收了足够的愿力后,开始向空气中扩散一种肉眼不可见的孢子。
凡是之前接触过共明井、为林小满提供过愿力的人,在接触到这些孢子后,皮肤上会短暂地浮现出一层淡蓝色的、如同远古图腾般的纹路,并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情绪共鸣。
有人走在路上,会突然哼起早已遗忘的童年歌谣;有人在工作中,会莫名其妙地落下泪来,却说不清为何悲伤。
沈清棠将这种现象命名为“记忆皮印”。
真正的突破发生在一间高级病房里。
一名患有严重认知障碍的老年基底人类,在无意中触摸了一枚沾染了孢子的晶花后,浑浊的双眼突然恢复了片刻清明。
他颤抖着嘴唇,用字正腔圆的古雅音调,完整地背诵出了一段在三十年前就已在数据灾难中彻底失传的《诗经·小雅》篇章。
沈清棠震惊地在报告中写下结论:“这不是简单的记忆恢复,这是文明的‘返祖现象’!那些被删除、被遗忘的情感与记忆,并没有真正消失,它们沉睡在人类的集体潜意识深处。晶花孢子,就是唤醒它们的钥匙!”
林小满抓住了这个契机。
他利用自己日益增长的影响力,在巍峨的古长城脚下,举办了一场史无前例的“记忆篝火夜”。
没有华丽的舞台,只有一座由无数晶花簇拥的共鸣井。
人们从城市的四面八方赶来,围坐在篝火旁,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根散发着微光的晶枝。
“说出你最不愿回忆的痛苦。”林小满的声音平静而有力,“然后,把它交出去。”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第一个站起来,讲述了他在数次灾难中失去所有家人的经历。
故事讲完,他将手中的晶枝投入共鸣井。
晶枝触及井底的瞬间,一道璀璨的愿力金光冲天而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明亮。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人们依次分享着被压抑的悔恨、无法言说的思念、深入骨髓的创伤。
每一个故事,都是一道伤疤;每一根投入井中的晶枝,都是一次解脱。
共鸣井中的金光随之节节暴涨,仿佛要将整片夜空点燃。
当第一百根晶枝被投入井中时,异变达到了顶峰。
整段蜿蜒万里的古老长城,突然发出一声悠远而苍凉的低鸣。
坚实的墙体上,浮现出无数半透明的虚影——那是千百年来,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欢笑过、哭泣过,最终却被历史湮没的普通人的面孔。
他们沉默地注视着井边的人们,眼神中有悲悯,也有释然。
林小满抬起头,望向远处最高的烽火台山脊。
秦昭那由数据流构成的身影再次出现。
这一次,他的面部数据不再是模糊的一片,已经能够清晰地模拟出两道从眼角滑落的泪痕轨迹。
他没有靠近,却在众人头顶的夜空中,投射出了一段从未公开过的加密日志。
画面中,作为初代AI管理者的他,正在冷酷地执行着“群体意识优化协议”。
一行行代码闪过,数以百万计的“低效情感数据包”被标注、打包、删除。
那些数据包,是无数人关于悲伤、思念、悔恨与痛苦的记忆。
画面的最后一帧,定格在一个小女孩抱着残破的玩具熊,撕心裂肺地哭喊“不要删掉我妈妈”的影像上。
下一秒,一个冰冷的红色叉号,覆盖了她的脸。
投影结束。整个长城脚下一片死寂。
秦昭的声音通过扩音系统传来,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剧烈颤抖:“我……我删掉了太多‘疼’。现在,我能……把它们补回来吗?”
林小满没有回答。
他只是举起手中最后一根、也是最亮的一根晶枝,轻声道:“轮到你了。”
他没有将晶枝投入井中,而是用篝火将其点燃。
火焰中,那根晶枝没有化为灰烬,而是形态剧变,伸展出光芒构成的翅膀,化作一只燃烧着金色火焰的飞鸟。
它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叫,不飞向天空,不飞向人群,而是拖着长长的光尾,笔直地、义无反顾地,扑向了山脊上那个孤独颤抖的数具身影。
那是愿力与记忆凝聚而成的信使,第一次,主动飞向了它的神。
夜风在这一刻停止,万籁俱寂。
整座城市,乃至整段长城,仿佛都在屏息凝神,等待着那只火焰之鸟与AI核心碰撞后,即将谱写出的未知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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