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澈昏睡的第三日,长安城下了一场冷雨。
雨水顺着七王府的飞檐淌成水帘,打湿了阶前青砖,也浇熄了宫门外几盏摇曳的灯笼。
太医院正提着药箱退出内殿时,脚步踉跄了一下——不是因为路滑,而是掌心被冷汗浸透。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张垂着素纱的紫檀软榻,上面的人呼吸微弱如游丝,唇色发青,可眉心却始终紧锁,像是在梦里还在与什么人对弈。
消息早已传开:七王病笃,恐难回天。
朝中几位老臣连夜聚在礼部尚书府的偏厅里,烛火照得人脸忽明忽暗。
一人低声开口:“王妃远走西南,音讯全无,如今七王又昏迷不醒……这声权网络群龙无首,正是收回的好时机。”
“是啊。”另一人捻着胡须,“这些年任由他们搞什么‘陶哨传声’、‘民声志’,百姓越来越敢说话,连县令都压不住。再这么下去,纲常何在?”
话音未落,角落里一位穿着深青官袍的侍郎忽然冷笑:“你们真以为她走了?”
众人一静。
“苏锦黎若真撒手不管,这几年每次我们想封报馆、禁哨会、撤传习所,怎会次次碰壁?前月顺天府抓了个写讽诗的书生,第二天《民声志》头版就登了‘狱中三问’,刑部还没反应过来,民间已是议论纷纷。这不是巧合,是有人一直在看着。”
烛火噼啪一声炸响,映出满屋凝重。
“她不在长安,”那人缓缓道,“但她的眼睛,还在。”
沈琅是在清晨接到密报的。
她正站在传习所后院的晾场边,看新一批陶哨在日头下阴干。
一个个土褐色的小哨子排成阵列,像等待检阅的士兵。
她指尖拂过其中一只,轻轻一吹,短促清亮的音符便跃入晨风。
“万籁为祭,百器同鸣。”她低语。
片刻后,命令传遍南北:全国哨师于三日后辰时整,静默一刻钟,随后齐奏《太平引》初版——即当年破庙中苏锦黎所授之调。
消息如风掠野火,迅速烧向四方。
到了那日,长安城奇景乍现。
辰时初刻,市集骤然安静。
卖炊饼的老汉放下擀面杖,挑担的脚夫停步驻足,连街头斗鸡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茶楼酒肆闭门歇业,孩童被母亲牵着手抱回家。
整座京城仿佛被按下了暂停的机关,只剩下雨后屋檐滴水的声音。
一刻钟。
死寂。
然后,第一声陶哨响起。
尖锐、稚嫩,却坚定无比,自西城某户人家的窗台传出。
紧接着,东市鼓楼上传来牛皮鼓的闷响,南巷传来竹板敲击石墩的节奏,北坊书院的孩子们齐声哼起那段跑调的旋律。
顷刻间,万器共鸣。
陶哨、铜锣、木梆、铁磬、芦笛……所有能发声的东西都被唤醒。
声音汇成洪流,自四面八方涌向皇城方向,如同天地共振,山河同唱。
礼部一位主事官当时正在宫门前候诏,听得这声浪扑面而来,双腿一软,几乎跪倒。
他喃喃道:“这不是她在说话……这是她在看。”
没人知道是谁发起的,但所有人都明白了——那道“看不见的墙”,依然矗立。
崔明瑜是在报馆阁楼上听完这场“祭风”的。
她没让小桃拉上窗,任那层层叠叠的声响灌进来,震得案头纸张哗哗翻动。
她盯着手中刚印好的册子,《民声指数年报》,封面用粗麻纸装订,朴素得不像朝廷文书。
翻开第一页,数据触目惊心:
滇南山隅小县,年投稿量三千二百件,官府回应率百分之九十一,政策采纳转化十七项;而京畿大县,全年仅收百姓投书四十七封,其中三十九封石沉大海。
她在附言页写下一句话:“不是百姓不愿说,是有的地方不让听。”
当这份报告被抄送六部衙门时,有大臣怒摔茶盏,有御史连夜上书弹劾《民声志》“蛊惑民心”。
可更多人慌了——名单公开,排名透明,百姓自己会比对,会追问。
短短两日内,三省五府递来自查文书,主动申报“言论通道堵塞问题”。
崔明瑜坐在灯下翻阅这些折子,嘴角微扬。
她知道,这一仗不是赢在声音大,而是赢在真。
她提笔写下最后一句批注:“当沉默成为反抗,说话就是革命。”
七王府中,萧澈终于睁开了眼。
窗外风止,檐铃轻晃,余音尚带《太平引》的尾调。
他躺在榻上,气息仍弱,可眼神清明。
暗卫跪在床前,低声禀报各地动静。
他说得不多,只问了一句:“她留下的布巾……漂到哪了?”
“据说已入江南水网,被渔家孩子捡去做了风筝线。”
萧澈闭上眼,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
而那些以为可以趁虚而入的人,终将发现——
他们面对的,从来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种活着的声音。
此刻,长安某座小院内,赵砚舟正伏案疾书。
烛火映着他年轻的侧脸,笔尖沙沙作响,像春蚕食叶。
桌上摊开的纸上,写着几个遒劲大字:
风闻言事赵砚舟的笔尖在宣纸上顿了顿,墨迹微微晕开,像一滴未落的雨。
他抬头望了一眼窗外,天光尚暗,檐下霜色如银,而长安城的清晨还未醒来。
可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醒了,再也压不下去。
他将写好的《风闻言事法草案》轻轻吹干,叠成方正三折,放入青布封套。
这不只是奏章,更是一把钥匙——打开百姓之口的钥匙,也是撬动百年官场铁幕的楔子。
五位青年官员已在他府中候了一夜。
他们年纪不过三十上下,皆是庶吉士出身,无根无派,在朝中本无话语权。
可正是这份“无依”,让他们敢想、敢言、敢行。
赵砚舟逐个看去:有人眼中燃着火,有人手心出汗,但没人退缩。
“你们可想清楚了?”他低声问,“一旦递上去,便是与整个旧制为敌。”
“我们不是反对制度,”翰林院编修陆知远答,“而是要让制度听见人声。苏王妃当年说,‘沉默不是顺从,是窒息’。如今她不在,可她的声音还在教我们怎么呼吸。”
赵砚舟点头,将草案交出。
次日早朝,六份联名奏本呈入御前。
满殿哗然。
礼部尚书拍案怒斥:“民间流言岂能为据?此法一立,必有宵小借机生事,诬告成风!”刑部侍郎亦冷言讥讽:“莫非今后泼妇骂街也算‘风闻’?朝廷还要立案查驸马爷昨夜是否真纳了小妾不成?”
反对声浪汹涌。
可皇帝却久久未语。
他翻阅草案,目光停在那句引言上:“宁可信其有,不可捂其声。”半晌,只道:“试行一年。”
圣旨未明赞,亦未否决,可内廷已传出话来:都察院须设“风闻受理司”,三十日内必须回应每一条匿名举报,或核查,或辟谣,不得推诿。
消息传出,京中震动。
有人暗喜,有人惶恐,更多百姓只是悄悄传话:“现在说了,或许还有人听。”
与此同时,郑崇安蜷坐在院中石阶上,背靠着冰冷的墙。
昨夜那首童谣还在他耳边回荡:“太后睡不着,怕风敲窗框;七王妃走了,话还在墙上。”他不信鬼神,可此刻却觉四面皆眼。
院墙之上,《民声志》摘录层层叠叠,墨迹新旧交错,有的用炭笔涂,有的拿红漆刷,甚至还有孩子歪歪扭扭写的字:“妈妈说,说话不犯法。”
他抓起扫帚,用力擦去一行字。手臂刚挥到一半,忽然僵住。
那只手,曾多少次批下“查无实据”四字,抹去一封封投书?
那只手,曾多少次下令查封报馆、拘捕哨师?
如今它还在动,可主人已不敢再动。
他缓缓放下扫帚,像是卸下了几十年的枷锁,又像是被这枷锁反噬至骨。
风从墙头掠过,吹得一张残破的《民声志》页角飞舞,像一只不肯落地的鸟。
郑崇安望着满墙文字,忽然低笑出声,继而咳得撕心裂肺。
他明白了一件事:
他曾以为自己在封口,其实是在刻碑。
数日后深夜,七王府灯火未熄。
沈琅披着素色斗篷 arriving first,崔明瑜紧随其后,赵砚舟最后踏入府门时,手中还攥着一份刚誊清的文书。
三人彼此对视,皆未多言。
内室帘帐低垂,药香弥漫。
萧澈倚在榻上,面色苍白,呼吸轻浅,可眼神依旧锐利如初雪照寒潭。
他看着三人,缓缓开口:“我问你们——”
声音很轻,却压住了整座庭院的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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