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憬然那声饱含绝望与恨意的低吼，如同一道无形的冲击波，将孟清如最后的精神支柱彻底摧毁。她僵在原地，瞳孔涣散，脸上血色尽褪，仿佛一尊瞬间被风化的石像。儿子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冰冷的憎恶，比伊万诺夫的枪口更让她感到灭顶的恐惧。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连一句完整的辩解或哀求都无法组织。
世界在她周围扭曲、坍塌，所有的声音——仪器的警报、叶憬然粗重的喘息、她自己心脏碎裂的声响——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她看着儿子布满血丝的眼睛，那里面再也找不到一丝过往的温情，哪怕是最严厉的斥责之下，也曾隐藏着的、属于母子的羁绊。此刻，那里只剩下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疯狂，以及……对她这个罪魁祸首的、纯粹的否定。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不是失去了儿子的尊重，她是彻底杀死了他心中那个名为“母亲”的存在。
一股无法形容的、撕裂般的剧痛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孟清如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幅度越来越大。她猛地弯下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极其短促而尖锐的哀嚎，随即，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毯上，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起来。她的意识在巨大的精神冲击下，启动了最原始的自我保护机制——彻底的崩溃与封闭。
叶憬然砸在墙上的手背传来钻心的疼痛，但这疼痛反而让他混沌灼热的脑海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他喘着粗气，看着母亲如同被无形巨力碾过般瘫倒、抽搐，看着她脸上那彻底空白、只剩下生理性痛苦的表情，心中那滔天的怒火和恨意，像是被骤然泼上了一盆冰水，发出了“嗤”的一声，只剩下冰冷而麻木的余烬。
他没有动。
只是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
看着这个给了他生命，也曾给他无数压力和束缚，最终将他拖入如此绝境的女人，在他面前彻底瓦解，变成一具只剩下生理反应的躯壳。
安全屋内，一时间只剩下孟清如压抑不住的、因身体抽搐而发出的呜咽声，以及加密频道里依旧在不断传来的、令人焦头烂额的坏消息。
“……普瑞斯股价在法兰克福预交易市场暴跌48%……”
“……戴姆勒集团宣布暂停所有新订单，等待调查结果……”
“……网络防御第三道屏障已被突破，部分非核心数据可能已泄露……”
每一个消息，都像是在叶憬然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上再扎一刀。但他此刻的感觉却异常麻木。极致的压力过后，是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一种“还能坏到哪里去”的破罐破摔。
他缓缓走到操作台前，无视手背上渗血的伤口，用还能活动的右手，开始以一种近乎机械的冷静，处理那些雪片般飞来的危机报告。他的指令依旧清晰，逻辑依旧缜密，但语气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焦灼，只剩下一种冰冷的、不计后果的决绝。
“告诉普瑞斯团队，放弃解释，准备剥离。启动‘毒丸计划’。”
“通知所有关联银行，冻结可疑资金流动，申请紧急信用额度。”
“授权‘夜枭’团队，动用一切必要手段，反击网络攻击源头，我要他们付出代价。”
他的每一个决策，都像是在断臂求生，冷酷而高效。他不再试图保住一切，而是选择牺牲次要，集中所有残存的力量，守住最核心的阵地，并进行最凶狠的反扑。
时间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流逝。一边是叶憬然冰冷高效的危机处理，一边是孟清如瘫软在地、间歇性抽搐的崩溃身躯。母子二人，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由背叛、绝望和毁灭构筑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半小时，孟清如的抽搐渐渐平息了下来。她依旧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灵魂已经离开了这具皮囊。只有偶尔划过眼角的、冰凉的泪滴，证明她还活着。
叶憬然结束了又一轮通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地上的母亲，看到她如同破败玩偶般了无生气的样子，心脏某处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刺痛。
他沉默地站起身，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温水。然后，他走到孟清如身边，蹲下身，将水杯轻轻放在她手边触手可及的地毯上。
他没有试图扶她，也没有说话。
做完这个动作，他便重新站起身，回到了操作台前，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程序化的步骤。
孟清如空洞的眼神，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向了手边那杯清澈的温水。水面因为轻微的震动而漾开一圈圈涟漪。她看着那杯水，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一滴更大的泪珠，无声地滑落，滴入地毯，消失不见。
她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如同灌了铅的手臂，指尖触碰到了那温暖的杯壁。
没有原谅，没有和解。
只有在这片由她亲手造成的断壁残垣之中，在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那一点点未曾完全熄灭的、源于血缘本能的人性星火。
这星火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固执地，在无边的黑暗与绝望中，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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