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无声，却沉重如铅。
距离那个悬在头顶的“一个月”大限，仅余六片薄薄的纸页——六天。
梦都国际机场，巨大的穹顶洒下冰冷而无情的白光。顾宸倚在VIp通道出口冰冷的合金栏杆上，一身裁剪精良的炭灰色西装包裹着他挺拔却略显紧绷的身躯。
空气里混杂着陌生的香水味、消毒水味和人潮匆匆的气息，背景是播音员千篇一律的播报声，合成了一种都市特有的、喧嚣又疏离的氛围。他盯着腕表，秒针每一次精准的跳动，都在心头敲击出沉闷的回音。
时间，像细沙，正从指缝里疯狂流逝。
终于，电子屏上的航班信息跳转为“抵达”。通道那扇分隔内外世界的厚重玻璃门无声滑开。两道身影从容步出。
当先那人，正是何景。挺拔依旧，量身定制的深蓝色条纹西装穿在他身上，既有律师的严谨，又隐隐透出一种贵公子的倜傥风流。紧随其后是个年轻些的男子，一身剪裁同样出色的休闲正装，面容英俊未脱青涩，但眼神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精明与好奇。
顾宸脸上瞬间浮起的微笑，大步迎上，伸出有力的手。
“何大律师，好久不见！”
声音里带着久别重逢的松快，也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何景朗声一笑，握住顾宸的手用力晃了晃，随即一拳轻搥在对方肩头，带着熟稔的揶揄。
“顾大总裁！可算盼到你这条潜龙出渊了。你是不知，为了请动你，墨氏都快上演‘三顾茅庐’的年度苦情大戏了！”
“你净会埋汰人，”
顾宸笑着摇头，一手自然地揽过何景的肩膀，那份力道传递着深厚的信任。
“能让沉舟派你这位‘魔都何家’的掌案金牌亲自送这聘任书和合同，这份‘器重’，我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何景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盛，带着点得意的狡黠。
“哈哈，受得起！沉舟和我都相信，你这条潜龙蛰伏够了，是该冲天而起了！再说了，借你的东风，我才得闲跑到梦都透透气。你是不知道，在墨扒皮手下当差，那日子，啧啧，跟被锁在高压锅里似的，假期都是奢侈品的代名词！”
他夸张地皱了皱眉，还配合地做了个捶腰的苦相。
“哦？”
顾宸挑眉，顺着他的话锋，眼底掠过一丝促狭。
“那敢情好。要不，何律，你就别回去了？反正天涯何处无富贵？跟着我，总好过在墨沉舟那个奴隶主手下讨生活吧？我保证待遇优渥，按时休假！”
何景眼睛一亮，随即又泄了气似的垮下肩膀，哀叹道。
“哎……算了吧！这念头想想就得了。我要真敢这么干，墨扒皮知道了，怕是要御驾亲征，亲自把我从梦都五花大绑提溜回魔都！他那手段，你是知道的。”
他耸耸肩，果断换了个话题，侧身让出身后的年轻人。
“正经事儿！喏，这位是墨总特意给你点派的‘急先锋’——魔都秦家的小少爷，秦洛。沉舟的意思呢，是让他给你当特助，贴身跟着你好好学点真东西，历练历练。其他帮你撑场子的核心骨干，过阵子陆续到位。”
被点名的秦洛立刻上前半步，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矜持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向顾宸伸出手，声音清朗干净。
“顾宸哥，以后请多指教！我年轻毛躁，您千万别嫌弃。”
他的目光坦诚，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与好奇。
顾宸目光在秦洛清亮的眼瞳里停留了一瞬，随即伸出手与他用力一握。青年的手掌温暖而有力。
“嫌弃？”
顾宸唇角弧度更深。
“沉舟那小子……还真信任我。”
他这话像是对何景说，也像是对墨沉舟隔空喊话。
何景立刻接口，语气笃定，带着背书般的郑重。
“嘿，那是！顾宸，你就是块蒙尘的金子，至于小洛，”
他拍拍秦洛的肩膀。
“你别看年轻，灵光得很！论机灵劲儿和潜力，绝对不比当年咱们魔都那几个刺头差！你就放心用！”
顾宸眼神微凝，像是燃起了一小簇兴趣的火苗，目光在秦洛身上重新审视了一番。
“哦？那……我拭目以待。”
他抬手看了看腕表。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儿，走，找个地方坐下聊，喝点东西。”
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熟稔和掌控感。
机场的喧嚣被抛在身后。
另一边，辛氏的写字楼顶层。辛梦璃倚在高背座椅里，指尖无意识地转着一支昂贵的定制钢笔，面前摊开的文件密密麻麻，字迹却在视野里模糊成一片灰色的影子。
窗外是钢铁森林交织出的冷漠繁华。
她的目光落在桌角日历上用红笔圈出的那个触目惊心的数字上，心绪早已飘向远方。
阿宸……你现在怎么样了？
离机场不远，一家格调低调奢华的咖啡店内，临窗位置。
刚送上的蓝山咖啡散发着醇厚的香气。
何景从一个精致考究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厚重的文件，推到顾宸面前。
“顾总裁，”
他语调恢复了律师特有的清晰与正式，神情却仍是挚友间的放松。
“您的新身份，宸舟集团总裁——聘任书和核心合同都在这里了。请吧。”
顾宸只扫了一眼那烫金压印的“宸舟集团”几个字，没有半分犹豫，从西装内袋抽出签字笔，在指定的位置，龙飞凤舞地签下了名字。钢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干脆利落。
“不看？”
何景扬眉。
“你的手笔，何须怀疑？”
顾宸合上笔帽，将笔轻轻放回桌面的声音里透着绝对的信任。他端起咖啡杯，目光透过袅袅水汽看向窗外川流不息的街道，眼神沉静而锐利。
何景沉默了片刻，脸上的轻松笑意褪去，换上少见的凝重，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节奏。
“顾宸，”
他压低了声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
“墨氏会在这两天正式公布在梦都设立‘宸舟集团’的消息，同时给你准备一场风光的任职晚宴。墨沉舟那边放话了，资源支持、资金调度都会全方位保证，让你放手去干。”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目光紧紧锁住顾宸。
“但是，”
他强调着这个转折。
“你我都明白，梦都的水很深。强龙难压地头蛇这句话，传了千百年，不是没道理的。我来的路上，大致扫过几份分析报告，本地几个老牌家族和新贵，盘根错节得很，不会乖乖把嘴里的肥肉吐出来。”
他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视线却未移开。
“墨氏的名头是招牌，也是靶子。”
顾宸缓缓放下杯子，杯底与瓷碟相触发出清脆又短暂的一声。他转回头，看向何景，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澜，反而像是投入暗流的巨石，激起幽冷而坚定的光。
“何景，”
顾宸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笃定。
“你真觉得，墨沉舟那种滴水不漏的人，敢做出这个决定，是担心我会斗不过这些人吗？”
他的反问像是一把无形的利刃，瞬间切开了空气中那点焦虑的阴云。
何景微微一怔，旋即，一丝真正松弛的笑意慢慢爬上他的嘴角，仿佛醍醐灌顶。他往后靠进柔软的沙发背里，长长舒了口气。
“得，算我杞人忧天了。”
他摇了摇头，眼神重新明亮起来，带着对过往强大同伴的熟悉认可。
“潜龙出渊，搅动八方风云——该是那些占据高位的土龙们，开始担心自己的龙椅坐不稳当的时候了。”
“明白就好。”
顾宸抬手再次看了一眼腕表，利落地起身。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撤了。”
他拿起桌角的合同和信封。
“秦洛，”
他转向安静坐在一旁、一直留心听他们交谈的年轻人。
“住处和这两天需要了解的核心框架资料，你先看看。晚点我会告诉你这几天该做什么事情。”
语气简洁，已是总裁般的指令。
秦洛立刻挺直腰板，应得干脆。
“好的，顾总！”
何景也跟着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西装。
“虽然我知道你心中有数，但，”
他伸出手，再次握紧了顾宸的手，目光诚挚。
“万事开头难，小心驶得万年船。”
顾宸紧紧回握，传递着强大的力量感，眼底闪烁着挑战与征服的光芒。
“记住了，”
他声音低沉有力。
“不过我更信奉，真正的机遇，往往就藏在最大的风险浪底之下！”
说完，他冲两人颔首示意，转身大步离开，颀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流动的车灯人潮之中，融入了这座等待他征服的城市血脉。
直到那辆黑色的豪华轿车汇入车流，消失在视线尽头，秦洛才收回目光，转向身边这位既是朋友又是墨沉舟核心亲信的何少，眼神里有跃跃欲试的兴奋，也有一丝按捺不住的探寻。
“何少，”
秦洛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的好奇。
“这位顾总裁……他到底有多厉害？”
虽然方才在机场和咖啡店已有了初步印象，但那份沉静如渊的气质下潜藏的力量，依旧让他捉摸不透。
何景慢悠悠地用银匙搅动着杯中残留的咖啡，听到这问题，手上动作顿了一下。他抬眼看向窗外顾宸离开的方向，微微蹙了蹙眉，缓缓摇头。
“说实话，我没亲眼见识过。那时候，我还没真正参与那些核心局。”
他放下银匙，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你觉得墨沉舟怎么样？”
秦洛正襟危坐，神色肃然，毫不犹豫地吐出一个精准的评价。
“深不可测。手段狠辣，布局宏大，谋略……近乎妖。”
“评价很高，很到位。”
何景轻轻点头，眼底掠过一丝对墨沉舟的复杂敬畏。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仿佛在揭露一个尘封的秘密档案。
“但墨沉舟私下和我聊起顾宸时，他的原话是——”
何景刻意停顿了一下，确保秦洛接收到每一个字的重量。
“他说：‘顾宸这个人，狠不及我，但比我……疯。倘若真成了对手，在纯粹的计谋交锋上，我未必能赢他。’”
“嘶……”
秦洛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瞬间睁大，瞳孔里闪过难以置信的震惊。墨沉舟，那个魔都金字塔顶尖的男人，竟对一个看似沉寂多年的朋友给出如此高的评价？！刚才那个签合同、道别都显得从容优雅的男人，竟藏着这样的底色？
短暂的惊愕后，一股混合着兴奋与强烈期待的火焰猛地在他胸中燃烧起来，如同被点燃的火药引信。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几乎要捶在光洁的桌面上。
“真的吗……我开始……”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音调，却抑制不住那微微的颤抖。
“……开始无比期待跟着他做事了！”
那眼神像是即将奔赴一场瑰丽而刺激的冒险。
看着秦洛如同打了鸡血般的反应，何景忍不住失笑。他放松地向后靠去，姿态慵懒，双臂搭在沙发扶手上，扬起线条优美的下巴，露出一丝促狭的玩味笑容，话锋如同过山车般急转直下。
“年轻人，热情可嘉。不过嘛，我得提醒你，”
何景的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
“这条被你憧憬的‘潜龙’，未来可能会搅得天翻地覆的‘大人物’，有个相当严重的……弱点。”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
秦洛一愣，刚刚燃起的雄心火苗被泼了盆冷水，茫然地问。
“弱点？什么弱点？”
何景轻笑出声，带着点看透世事的调侃和几分无奈。
“他是个妻奴，而且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那种级别。”
他朝刚才顾宸离开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比墨沉舟那家伙严重十倍。你要是有幸见过他谈起他那位‘辛女神’的样子……啧啧，那才叫颠覆认知。”
秦洛彻底傻眼了，刚刚还在勾勒冷峻霸总形象的大脑瞬间卡壳。
“呃……妻……妻奴？”
这反差也太大了！他脑中拼命想把方才那个沉静坚定、仿佛要倾覆商界的顾宸形象，和一个围着爱人转的“妻奴”融合起来，表情变得异常滑稽。
何景欣赏着秦洛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变化，心情颇好地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啜了一口，视线重新投向窗外华灯初上、霓虹开始灼烧夜色的城市远景。
“潜龙蛰伏太久了……”
他低声呢喃，不知是感叹还是预言，声音低得像是在对自己诉说。
“一旦冲天而起，那掀起的声势……”
他顿住，看着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过，融入远处更为璀璨的灯海深处，尾灯划过一道锐利迅疾的红线。
“……恐怕会比任何人预想的，都要壮阔惊人。”
空气中，咖啡的苦涩余香尚未散尽，那座城市的霓虹却已如同冰冷的猛兽，悄然亮起獠牙。
而一场属于新龙的篇章，即将在倒计时的滴答声中，轰然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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