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像骤然凝固的胶水。
辛梦璃只觉得自己的呼吸瞬间就窒住了,小手无声地攥紧。
她下意识瞥向身侧的顾宸。
顾宸靠在座位上。
那身定制的西装妥帖得像第二层皮肤,包裹着他的肩背,不见一丝褶皱或是紧绷。
那抹温润清隽的微笑依旧挂在唇边,没有丝毫变形,甚至比刚才更加松弛了几分。
这笑容既不锋利,也不嘲弄,反而带着一种旁观云卷云舒的怡然,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感。
听到赵轩逸说收购宸集团资产的话,顾宸没有任何难看的表情,反而是微微一笑,淡淡地开口道。
“哦?”
一个近乎气声的单音,轻飘飘从他唇间逸出。
他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地迎上赵轩逸的审视,甚至还轻轻侧了侧头,仿佛在聆听一个无关紧要的寒暄话题。
赵轩逸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是这样吗?”
顾宸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如初春微漾的湖水,波澜不兴。他微微颔首,像是在确认某个既成的事实。
然而,就是这份平静——过于完美的平静,像一层完美无瑕的薄冰,冻住了赵轩逸血管中滚烫的得意。
赵轩逸心底猛地一坠!
那瞬间的感觉诡异得难以言喻。仿佛他倾尽全力投出的致命一枪,轻飘飘穿透空气后,却只扎进了一片虚无的幻影。
而那片虚无正安静地倒映着他自己此刻的影像。一丝冰冷尖锐的不安,毫无预兆地穿透他的脊椎骨。他甚至清晰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衬衣在微凉的空气里悄悄洇开一小片湿痕。
他目光陡然变得凌厉,身体不自觉微微前倾,试图撕开那副云淡风轻的假面,像焦灼的猎人搜寻猎物最后一丝破绽。
但顾宸依旧是顾宸。那份从容,沉甸甸地压在那里,纹丝不动。
赵轩逸喉咙有些发干,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方才的笃定消失殆尽,一股压抑的惊慌,如同浓雾,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勒得喉管发紧。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干涩和犹疑,甚至泄露了一丝狼狈的破绽。
“你……你什么意思?”
他盯着顾宸,目光像要在对方脸上钻出洞来。
“宸舟集团……难道……”
声音徒然拔高,又陡然弱下去,尾音飘散在空气里,连不成句。
“那些资产……不可能……”
最后几个字几乎破碎。
顾宸终于发出一声极其轻浅的低笑。那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却带着铁锈般沉甸的份量,砸在赵轩逸绷紧的心弦上。
“没什么意思。”
顾宸的声音如同初雪后的松针,清冽而疏朗。
“只是……”
他指尖在酒杯光滑的弧壁上轻轻一叩,发出极其清脆的一声细响。
“还得多谢赵总,如此慷慨地,高价接手了那些‘不良资产’。”
他唇边笑意加深,眼神深处一点不易察觉的锋芒终于流露,锐利地割开了表面的温和。
“‘不良资产’?”
赵轩逸下意识地喃喃重复,声音发着颤,带着茫然无措的虚弱。这轻飘飘的四个字轰然坠入脑海,却在瞬间膨胀成山崩海啸般的巨响。
顾宸的目光越过微微晃动的酒杯,落在他惨白的脸上,继续道。
“宸舟集团现在,倒是……一身轻松呢。”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冰冷的凿子,精准地刻在赵轩逸的神经上。
轰——
无形巨锤砸下。赵轩逸感觉自己从心脏到四肢百骸的骨头,都在这一瞬间彻底粉碎。
难以置信!
他死死瞪大双眼,充血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钉在顾宸那张平静得残酷的脸上。嘴唇控制不住地剧烈哆嗦,牙关格格作响,那是极致的震惊和恐惧猛烈冲击下身体的本能。
他喉咙里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血液褪尽之后的面孔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色。
精心构建的“围猎之城”,层层推进,步步紧逼,到头来……原来只是一厢情愿踏进了对方早已铺设妥当的陷阱?那价值不菲的猎物,竟是他亲手替对方剥离、切割出来的……毒瘤?
原来他是那个握着锉刀和刻刀的人,满怀贪婪,吭哧吭哧地打磨修饰着一堆对方正准备丢弃的垃圾……甚至不惜溢价将它们搬回了自己家仓库,奉为珍宝?
“顾宸!”
这两个字,如同濒死野兽被利爪撕裂喉管时凄烈的惨嚎,猛地从赵轩逸绷紧的胸腔里炸了出来!声音嘶哑得变了调,刺得满场目光刷地集中过来。
他浑身抖如风中枯叶,额角青筋暴跳,一张脸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羞辱而扭曲变形,狰狞得让人不敢直视。那根指着顾宸的手指像风中柳条,狂乱地颤抖,却再也说不出连贯的字句。
“你……你……卑鄙!你耍我!”
巨大的难堪和被彻底愚弄的狂怒如同岩浆在他四肢百骸奔涌,几乎烧穿理智。
辛梦璃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几乎能感觉到那从对方身上辐射出的、有形无质的灼人怒火。
赵轩逸猛地一脚踢开歪倒在地的椅子,那刺耳的摩擦声尖锐无比。他脚步趔趄,却又在巨大的羞怒支撑下猛地站稳,像一头彻底失控又被剥光毛皮的困兽,目光剜过顾宸的脸,几乎要淬出毒汁。
最终,他再没多吐出一个字,撞开身后不明所以的侍应生,带着一股摧毁一切的狂怒,跌撞着冲出会场大门。
空气仿佛被抽走了片刻,只剩赵轩逸狼狈离去的脚步声在巨大的玻璃门外轰然远去。死寂只维持了一刹那,随即被嗡嗡涌起的私语填满,像无数只细小的虫子在暗中涌动。
辛梦璃的目光追随着那扇刚刚关上的大门,看着赵轩逸的身影彻底消失,心脏还在胸腔里咚咚地擂鼓。
她慢慢扭回头,望向顾宸。
刚才的兵不血刃和此刻场中暗流涌动的窃窃议论,都让她眼前发晕。
惊讶在眼底迅速积聚,随即化为一片更深的迷雾,裹着掩饰不住的困惑,在她精致的脸庞上凝结。
“……阿宸?”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不确定的飘忽。
“这……你什么时候安排的这些事啊?”
所有的担忧和挣扎,似乎都在这短短几分钟里被轻轻弹掉了尘土。一种近乎陌生的震惊后的明亮光芒,在辛梦璃眼底缓慢亮起,最终定格为毫不掩饰的、纯净的仰望,灼灼地落在身旁这个如同深水寒潭般莫测的男人身上。
“我……白白担心了好几天。”
顾宸唇角的笑意似乎温和了一些。他没有立刻回答辛梦璃,而是转向身旁依旧沉浸在震惊和困惑中的辛梦璃。
他轻轻伸出手,极自然地握住她放在膝上的那只手。
触手微凉细腻,残留着方才攥紧的痕迹。
他没有看她,薄唇微启,气息几乎拂过她的耳畔,声音低沉柔和得如同情人低语。
“小傻瓜……我一开始就说了啊。”
辛梦璃回想起之前顾宸说过的话,顿时明白过来。
“哦……原来你之前说自有安排……就是这个啊……”
辛梦璃美眸闪烁着光芒,崇拜地看着顾宸。
“阿宸……你好厉害啊……”
顾宸听到辛梦璃的话,微微一笑,随即宠溺地刮了刮辛梦璃的鼻尖,说道。
“小傻瓜……马上就要竞拍东区的地皮了,你准备准备吧。”
辛梦璃听到顾宸的话,俏脸微红,嗔怪地看了顾宸一眼,随即调整好状态,准备迎接接下来的竞拍。
当主持人介绍完东区的各块地皮。
辛梦璃深吸了一口气,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举起了手中那枚代表辛氏集团的号牌。
动作决然。
满场愕然,连拍卖师都愣了一瞬。
紧接着,所有目光骤然聚焦到辛梦璃身上。
惊异、不解、打量、甚至夹杂着怜悯和嘲笑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投射过来。
拍卖槌落下时,那一声敲打木垫的声音显得格外沉闷,仿佛是给一个疯子的判决盖章。
辛梦璃只感觉握着自己手的温度,坚定而可靠,驱散了满场的无形针芒。
竞拍十分顺利,辛梦璃拿下了东区最大的这块污染地……
瑞查德隔着几排座位,他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上闪过一丝极为明显的困惑,随即又迅速被掩饰过去。他甚至微微侧过头,对身旁的助理飞快地说了几句什么,眼神里的不解更浓了。
隔着疏朗错落的人影,顾宸的目光穿透会场,与瑞查德那道尚未彻底敛去的困惑视线碰了个正着。
顾宸唇角极细微地向上牵了一下,不是嘲讽,反而更接近一种了然于胸的了然和不易察觉的轻松。
瑞查德及其代表的陈家,只是拍了几块小地皮。
果然。
南郊那块地的亏损消息,陈家是捕到风了。
可东区这块藏在污染淤泥下的真正宝藏……
他还不够格知道。
随着最后一块小地皮的尘埃落定,竞拍会在气氛诡谲的余波中匆匆收场。
散场的人潮如同退去的潮水,裹挟着各种低声的议论流散开来。
出口处,周漪离开的脚步似乎有微不可查的停顿。他没有停留,也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在顾宸身上停留了一瞬。
那目光并非审视,也不带情绪,更像是在确认某种无形的坐标点,在复杂精密的星图上轻轻一划。
随即,周漪叹了口气,便头也不回地随人流飘然而去,悄无声息,也没有在意那与辛梦璃一起吃饭的约定……因为他知道就,辛梦璃已经有了更想陪伴的人……
辛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辛梦璃的声音清晰干脆,将决策敲进每一个在场者的心里。
“资金优先保障东区项目!第一年的目标,完成污染土壤、地下水深层修复。”
她纤细的指尖点向桌面铺开的一份详尽东区土壤、水源污染评估报告。
“两年半之内,修复全面完成,所有指标优于一级环保标准!开发方案衔接预案,同步启动!”
她的目光扫过在座核心管理层。
“公司能否跃升,在此一役。诸位,都清楚了吗?”
“是!辛总!”
“明白!”
辛梦璃清亮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簇明亮得足以穿透黑夜的光,充满力量与韧性。
同一时间,宸舟集团顶楼的战略决策室,气压沉凝。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中央,几面竖起的屏幕冰冷地展示着实时股价波动图和复杂的资金结构图表。
荧荧蓝光映在每个人肃然的脸上。
顾宸的声音不高,沉稳地落下来,每一个字都像精准落子的棋子。
“赵轩逸这时候肯定正在清算那份‘惊喜礼包’。”
他的指尖在桌面虚拟屏上滑动,一组赵氏内部异常资金调用的信息在屏幕上放大。
“南郊那块地的重金投入,加上替我们剥离不良资产的‘慷慨解囊’……赵氏现在口袋里能叮当作响的硬币不多了。”
他目光扫过环形桌边的心腹们。
“立刻启动对赵氏的股权回购计划。目标——他们手中大量持有的宸舟股票。以……”
他微微停顿,报出一个数字,那是足以让市场瞠目结舌的低廉折扣。
会议室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低于市场三成……?顾总,这几乎……”
财务总监喉头滚动了一下。
顾宸平静地迎向质疑的目光,眼神锐利如刀锋刮过。
“就是要让他们别无选择,让他们必须在‘断腕求生’和‘坐以待毙’之间挣扎。期限,一周。不惜代价,完成它。”
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只有铁一般的指令。
他的目光随即转向主屏幕旁肃立等候的一位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的助理,声音依旧平稳,却更添了几分迫近的寒意。
“秦洛。”
“在,宸哥。”
“从这一刻起,”
顾宸的语速稍微慢了下来,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进在场者的耳膜。
“少量、分批、缓慢持续吸纳市面一切可得的赵氏流通股份。”
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计算光芒,声音低沉而充满绝对的掌控力。
“等到官方的开发公告一出……当所有人看清南郊那块地真正的价值……我相信赵氏的股价,”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赵氏公司那根象征着今日交易结束线的平直K线。
“会跳水得很漂亮,也很彻底。”
“我只需要你盯紧那个时机。到那时,全力出手,以地板价清仓扫货。明白?”
秦洛身体挺得笔直,如同出鞘的战刀,字字铿锵。
“明白,宸哥!即刻执行!”
“是!”
众人领命而去,脚步声汇成短促的洪流涌出门口。
最后一丝坚毅也从顾宸的眼中缓缓褪去,留下沉静水面下的疲惫暗流。
整栋大厦的运转都在他大脑中精密模拟,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极度耗神地推演、校准、决策。
他身体微微后倾,整个人的重量沉入高背椅那柔软的皮革里。
他闭上眼,用指腹用力揉着眉心,试图驱散那阵阵袭来的胀痛和沉重感,指腹下,太阳穴在突突跳动。
他并非天性热衷在人心沉浮里操弄权柄,并不是很喜欢搞这些勾心斗角的东西。
只是赵轩逸既然想斗,那自己自然不会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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