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诊之后的两天，广厦大厦b7层保安部仿佛被投入了一种粘稠而诡异的平静之中。日常的巡逻、站岗、设备检查依旧按部就班地进行，但某种难以言说的低压氛围，如同潮湿闷热的梅雨，笼罩在每个人心头，尤其是知情的几人之间。
王叔变得异常忙碌。除了完成必要的勤务，他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队长办公室那小小的隔间里，或者借着巡逻的间隙，躲在无人的角落，通过加密频道与外界进行着频繁而短暂的通话。他的眉头始终紧锁，眼神中交织着疲惫、焦灼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李豫几次想找他谈谈，都被他用手势或眼神制止了，示意现在不是时候。李豫明白，王叔正在动用他十几年在天空城底层摸爬滚打积累下的所有关系和人情，为那个近乎疯狂的计划铺路、寻找盟友和资源。
而最让人感到不安的，是小张的状态。
那天晚上在秘密酒吧，他被“电锯”医生连接上各种仪器深度扫描后，就一直处于昏睡状态，是被王叔和李豫轮流背回宿舍的。然而，第二天早上，当李豫忧心忡忡地去敲他房门时，开门的却是一个看起来……“正常”了许多的小张。
虽然黑眼圈还没有完全消退，脸色也有些苍白，但那种令人担忧的萎靡和涣散感消失了。他的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机敏，甚至还有一种异样的、过于平静的光泽。见到李豫，他甚至还扯出了一个熟悉的、带着点技术宅特有的腼腆笑容。
“豫哥，早啊。”小张揉了揉还有些乱糟糟的头发，“昨天不知道怎么搞的，回来就睡死过去了，可能是新芯片真的需要深度适应期吧。感觉现在好多了，脑子清醒了不少。”
李豫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试图找出任何伪装的痕迹，但小张的表现自然得无懈可击。他甚至主动聊起了工作：“对了，豫哥，昨天巡逻时我发现三号能源中继站的备用线路日志有点异常波动，待会儿我去核查一下，别是哪个傻逼又在偷电搞矿机。”
这种投入到技术细节中的状态，确实是以前的小张没错。但李豫心中那股违和感却挥之不去。他清楚地记得夜影和“电锯”的诊断，这种突兀的“好转”，反而更像是一种……伪装？或者说，是那个潜在的“龙魂”意识为了不引起怀疑而进行的精密调控？
“你……真的没事了？”李豫试探着问，“那天晚上你看样子很不好。”
“晚上？”小张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哪天晚上？哦，你说我前几天状态不好那会儿？嗨，可能就是累的，加上新芯片信息冲击太大，适应过来就好了。你看我现在，感觉运算速度都快了不少！”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炫耀。
他完全不记得被带去会诊那晚了？李豫的心沉了下去。是选择性失忆，还是记忆被干扰了？他不敢再追问，怕打草惊蛇，只能勉强笑了笑：“没事就好，那你多注意休息。”
“放心吧豫哥！”小张摆摆手，转身就掏出了个人终端，手指飞快地在虚拟键盘上操作起来，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数据的世界里。
接下来的两天，小张的表现几乎无可挑剔。工作积极，甚至比以往更加高效。和同事的交流也恢复了往常的模式，偶尔还会和网红小赵斗几句嘴。但李豫和王叔都敏锐地察觉到一些细微的变化：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热衷于在内部加密频道里分享各种猎奇的深网八卦或者吐槽公司，变得沉默了许多；休息时，他更多是独自一人盯着空气发呆，眼神放空，仿佛在接收和处理着某种看不见的信息流；有一次，李豫甚至看到他在午餐时，对着餐盘里的合成肉排愣了很久，然后用一种极其平淡、近乎冷漠的语气自言自语了一句：“能量转化效率低下，冗余结构过多。”
这绝不是一个正常的技术宅会说的话。这更像是一台机器在进行分析评估。
王叔私下里对李豫摇了摇头，脸色难看：“那东西……在他脑子里扎根更深了。现在这样子，怕是已经在潜移默化地改变他的思维模式。夜影说得对，常规手段没用了。”
这种明知同伴正在被侵蚀，却要装作若无其事的煎熬，让李豫倍感压抑。他看向林依，她似乎也能感觉到小张身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每次靠近小张时，都会不自觉地微微蹙眉，然后更紧地跟在李豫身边。
终于，在会诊后的第二个晚上，下班后许久，李豫宿舍的门被轻轻敲响。
门外是王叔。他看起来比前两天更加疲惫，眼窝深陷，但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锐利而坚定。他闪身进屋，反手仔细地锁好了门，甚至还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小子，”王叔压低声音，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这两天，我联系了所有能联系上的人脉，从退役的老兵、被公司坑害的黑客、到下层区各个街区有点影响力的中间人……消息散出去了，关于Imd的‘龙魂’计划。”
李豫屏住呼吸，等待着下文。
王叔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混合着愤怒、无奈，还有一丝……近乎疯狂的快意？“底层圈子，已经炸开锅了。”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力量，“以前公司再怎么压榨，好歹还给条活路。这次，Imd是想要所有人的命，把大家变成电池和备用的躯壳！这已经触碰到底线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依旧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街道，冷笑道：“你以为只有我们着急？哼，那些靠着灰色产业吃饭的、那些在底层挣扎求生的、甚至一些还有点儿良知的低级公司雇员……谁不怕？这消息就像一颗火星，掉进了洒满汽油的干柴堆里！”
“所以……”李豫的心跳开始加速。
“所以，有人牵头，串联起了一股力量。”王叔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李豫，“一帮被逼到绝路上的老鼠，准备联合起来，干他娘的一票大的！目标，就是炸掉Imd主服务器！”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王叔说出这个计划，李豫还是感到一阵心悸。那不再是夜影口中冷冰冰的方案，而是即将发生的、由无数活生生的人去执行的、疯狂的行动。
“他们……有多少人？靠谱吗？”李豫艰难地问。
“乌合之众！”王叔毫不客气地评价，“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有的是为了自救，有的是为了报复公司，有的干脆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疯子。战斗力参差不齐，装备更是五花八门。但是……”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沉，“都是被这个世界逼得没有退路的人。这种时候，绝望就是最好的粘合剂。”
“时间定在了四天后，凌晨三点。”王叔说出了具体时间，“那时是服务器日常维护窗口期，每天定时检修的时间，外围守卫会相对松懈一点。虽然内部肯定还是龙潭虎穴，但这是唯一的机会。”
李豫沉默着。他知道，王叔告诉他这些，意味着他们也被卷入了这场风暴中心。
王叔看着李豫，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沉重：“我知道这很危险，简直是送死。但小子，我们没得选了。不拼这一把，小张迟早会变成另一个人，我们，还有这城里千千万万的人，都可能成为那个‘龙魂’的躯壳。与其窝窝囊囊地等死，不如放手一搏，就算死，也得蹦碎它几颗牙！”
李豫抬起头，看向王叔。他从这位老兵的眼中，看到了昔日火星战场上的那种狠厉和决绝。他深吸一口气，压住内心的恐惧，重重点了点头：“我明白，王叔。需要我做什么？”
王叔拍了拍他的肩膀：“到时候，我们肯定要参与进去。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而且，我们需要在服务器宕机、全城混乱的那个窗口期，第一时间找到‘电锯’，让他给小张做手术，换上安全的芯片。”
提到芯片，李豫猛地想起了一样东西。他快步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小心翼翼地摸出了那个之前收到的匿名包裹——里面是两枚没有任何标识、材质特殊的黑色芯片。
“王叔，你看这个。”李豫将芯片递给王叔，“这是之前有人匿名寄给我的，还附了警告，让我别用Imd的芯片。我一直没敢用，但也没搞清楚来历。你说……这会不会就是夜影说的，那种基于非Imd协议、带特殊防火墙的芯片？能不能给小张用？”
王叔接过芯片，仔细端详着。芯片触手冰凉，表面光滑无比，看不出任何工艺特征。他眼神锐利，反复检查了几遍，又尝试用个人终端进行基础扫描，结果却显示“无法识别协议”。
“来历不明的东西……”王叔眉头紧锁，“风险很大。但如果‘电锯’检查后确认没问题，这可能是眼下唯一能立刻找到的替代品。总比到时候抓瞎强。”
他将芯片慎重地交还给李豫：“收好，千万保密。到时候见机行事。如果‘电锯’有更好的选择，这东西就当备用；如果没有……那就是小张的救命稻草了。”
李豫紧紧握住那两枚冰冷的芯片，感觉它们重若千钧。这不仅是可能拯救小张的关键，也代表着那个匿名寄件人神秘的目的。
王叔最后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而坚定：“做好准备吧，小子。天，马上就要变了。是死是活，就看四天后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悄无声息地打开门，身影迅速融入了走廊的阴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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