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石机带来的恐怖轰鸣与震动,持续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
这段时间,对于城头上的守军而言,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们蜷缩在垛口后、盾牌下,听着巨石砸落时那地动山摇的巨响,感受着脚下城墙传来的、令人牙酸的不堪重负的呻吟,以及同伴被砸中时发出的、短暂却凄厉到极点的惨嚎。每一次巨响,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们的心脏上。烟尘弥漫,碎石如雨,空气中充满了砖石灰尘和血腥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当最后一块巨石带着余威砸在城墙根下,发出沉闷的回响后,那令人心悸的投石攻击,终于暂时停止了。
然而,这并非是狄虏的仁慈,而是为了给接下来的步兵冲锋,扫清障碍,并最大限度地摧垮守军的意志和防御设施。
城头上,一片狼藉。
多处垛口被砸塌,露出了狰狞的缺口。城墙走道上,布满了碎石和巨大的坑洼,几处地段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倒伏在地,有些被巨石直接命中,已然不成人形;有些则被飞溅的碎石夺去了性命。鲜血浸透了砖缝,汇聚成小小的血洼,在黯淡的晨光下反射着暗红的光泽。伤者的呻吟声在短暂的死寂后,再次变得清晰起来,充满了痛苦与绝望。
幸存下来的守军士兵,摇晃着从掩体后站起身,许多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惊恐。他们看着眼前这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城防,看着身边倒下的袍泽,一种无力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心头。
“都他娘的给老子站起来!”雷豹都尉的怒吼,如同炸雷般在城头上响起。他挥舞着鬼头刀,身上沾满了尘土和不知是谁的鲜血,虬髯怒张,状若疯虎,“狄狗的石头扔完了!该轮到我们了!还没死的,都给老子抄起家伙!守住你们的位置!别忘了昨天宋女侠是怎么做的!想想那些被狄狗屠村的乡亲!想想你们身后的父母妻儿!铁壁关,不能破!”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血性与力量,如同强心剂般,注入到那些濒临崩溃的士兵心中。
士兵们看着雷豹那决绝的身影,又想起昨日宋无双那如同神魔般、以生命为代价清空缺口的惨烈一击,眼中的茫然和恐惧,渐渐被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那是悲愤,是仇恨,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守住铁壁关!”
“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杀光狄狗!”
零星的呼喊,逐渐汇聚成一片愤怒的海洋!守军的士气,在这极度的压抑与伤亡之后,竟然奇迹般地再次凝聚起来!他们迅速清理着身边的碎石和尸体,将备用的滚木擂石推上前,弓箭手重新回到残缺的垛口后,尽管手臂因为连续拉弓而颤抖,眼神却异常坚定。
秦海燕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掠影”剑缓缓抽出寸许,冰冷的剑锋映照着她同样冰冷的眼神。雷豹的激励固然有用,但她更清楚,真正的考验,现在才真正开始。狄虏付出了投石机的代价,绝不会仅仅是为了威慑。真正的血肉碰撞,即将到来。
她的目光投向关外。
果然,在投石机停止轰击后,那短暂的停滞结束了。狄虏的号角声再次变得高亢急促!战鼓也敲打得更加密集!
下方,那如同潮水般的狄虏步兵,在经历了箭雨和投石机的双重打击、付出了相当代价之后,并未退却,反而像是被彻底激怒了凶性,发出了更加狂野的嚎叫,冲锋的速度陡然加快!
而这一次,在他们的阵型之中,赫然出现了数十架巨大的、如同蜈蚣般的木质器械——云梯!
这些云梯比寻常梯子要庞大和坚固得多,底部装有木轮,可以由士兵推动前进。梯身长达数丈,顶端带着铁钩,一旦搭上城头,便能牢牢钩住垛口,难以推开。每一架云梯,都由数十名甚至上百名狄虏步兵护卫着,拼命地向着城墙脚下冲来!
“瞄准云梯!射!”军官们声嘶力竭地指挥着。
城头上的弓箭手,立刻调转目标,将密集的箭矢倾泻向那些推动云梯的狄虏士兵!
“噗噗噗……”
箭矢入肉声不绝于耳。
推着云梯的狄虏士兵不断中箭倒下,但立刻就有后面的人嚎叫着补上位置,继续奋力前推!他们用身体作为盾牌,硬顶着守军的箭雨,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为云梯开辟着前进的道路!
一条条用尸体铺就的、血淋淋的道路,在戈壁滩上蜿蜒延伸,直指铁壁关城墙!
这就是战争的血腥与残酷!生命在这里,成为了最廉价的消耗品!
终于,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第一架、第二架、第三架……越来越多的云梯,成功地冲过了守军箭雨的封锁,抵近了城墙脚下!
“嘎吱——哐!!!”
沉重的云梯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地撞在城墙上,顶端的铁钩死死地扣住了垛口的砖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响!
紧接着,是第二架,第三架……
转眼之间,铁壁关东城长达数里的城墙正面,如同长出了无数条丑陋的触手,数十架云梯,密密麻麻地搭靠了上来!
“狄虏上云梯了!!”
“滚木!擂石!准备!”
“金汁!快!抬过来!”
城头上,守军的应对也迅速而疯狂!
巨大的滚木,被数名士兵合力抬起,对着下方攀爬的狄虏,狠狠地推了下去!
沉重的擂石,被士兵们抱着,看准了云梯上人影最密集的地方,奋力砸落!
更有一锅锅烧得滚烫、冒着刺鼻浓烟的金汁,被用巨大的铁勺舀起,朝着那些沿着云梯蚁附而上的狄虏头顶,无情地泼洒下去!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成为了战场的主旋律!
滚木沿着云梯碾过,将上面的狄虏如同串糖葫芦般砸落、碾压,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
擂石砸下,被直接命中的狄虏瞬间脑浆迸裂,血肉模糊!
而那滚烫的金汁,更是如同来自地狱的刑罚!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沸油混合物,泼洒在狄虏士兵没有重甲防护的头脸、手臂上,瞬间皮开肉绽,起泡流脓,毒物随之侵入,中者无不发出绝望的哀嚎,痛苦地从云梯上摔落下去,在地上疯狂打滚,最终在极度的痛苦中死去!
城墙脚下,瞬间化为了真正的人间地狱!尸体层层叠叠,鲜血将城墙根部的土地都染成了暗红色!各种死状的尸体堆积如山,后续的狄虏,几乎是踩着同伴肿胀、焦糊、破碎的尸体,继续向上攀爬!
战争,在这一刻,褪去了所有文明的外衣,露出了它最原始、最血腥、最残酷的狰狞面目!
秦海燕守在昨日宋无双血战的那个缺口附近。这里因为垛口破损,成为了狄虏重点攻击的目标之一,短短时间内,已经有三架云梯搭靠了上来!无数狄虏士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鱼,嚎叫着,沿着云梯向上蜂拥!
“杀!”秦海燕眼神冰冷,“掠影”剑终于完全出鞘!
她没有再保留任何实力!将“掠影”剑法的“快”与“狠”发挥到了极致!
剑光如电!
如同死神的镰刀,在云梯顶端狭小的区域内疯狂闪烁!
第一名狄虏刚刚冒头,剑光已至,咽喉瞬间被洞穿!
第二名狄虏举刀欲劈,剑光后发先至,手腕齐根而断,战刀连同断手一同跌落!
第三名、第四名狄虏同时从两侧扑上,秦海燕身形微侧,“掠影”剑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如同同时出现了两道剑影,精准地抹过了两人的脖颈!
她就像一道无法逾越的死亡屏障,牢牢地钉在这个缺口之上!剑光所过之处,必有一名甚至多名狄虏毙命坠城!尸体如同下饺子般,从她镇守的这段城墙不断掉落下去,在下方堆积得越来越高!
她的内力在急速消耗,手臂因为高强度的挥剑而开始酸麻,呼吸也变得急促。但她不能退,也不敢退!她知道,自己只要稍一松懈,这个缺口就会瞬间被狄虏突破,后果不堪设想!
不仅仅是她这里,整个东城城墙,每一段有云梯搭靠的地方,都在上演着同样惨烈的攻防战!
雷豹挥舞着鬼头刀,如同门神般守在一段完好的城墙前,他的刀法没有秦海燕那般精妙迅捷,却更加势大力沉,充满了战场搏杀的血腥与直接!每一刀劈出,都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力量,往往能将狄虏连人带兵器一同劈飞!他身上已经增添了数道新伤,鲜血染红了战袍,但他恍若未觉,只是不停地挥刀,怒吼!
其他的守军士兵,也展现出了令人动容的勇气与牺牲精神。
一名年轻的士兵,手中的长枪被狄虏的弯刀砍断,他竟毫不犹豫地合身扑上,抱住那名狄虏,一口狠狠咬在对方的咽喉上,两人一同滚落城墙!
另一名老兵,腹部被狄虏的短矛刺穿,肠子都流了出来,他却死死抓住矛杆,对着身旁的同伴嘶吼:“别管我!推石头!砸死这些畜生!” 最终,他被同伴含泪推开,抱着那名试图拔出短矛的狄虏,一同被沉重的擂石砸中,同归于尽!
更有负责倾倒金汁的士兵,因为靠得太前,被狄虏的冷箭射中,惨叫着跌入那滚烫的油锅之中,瞬间化作焦炭!
勇士坠城渊,血染征袍碎!
每时每刻,都有生命在消逝。有狄虏的,更有守军的。
战争的绞肉机,疯狂地吞噬着一切。
秦海燕不知道自己已经杀了多少人,几十?上百?她的剑机械地挥动着,她的眼神因为杀戮而显得有些麻木,但她的意志,却如同磐石般坚定。她不能倒下去,至少,现在不能。
就在东城防线在血腥的拉锯战中苦苦支撑之时——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关内,军医处附近。
胡馨儿娇小的身影,如同暗夜中的精灵,借助着建筑物的阴影和混乱的人群,悄无声息地追踪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阴寒与窥探意味的异常气息。
那气息非常狡猾,时隐时现,移动速度不快,却总能在胡馨儿即将锁定的时候,巧妙地混入人群或拐入岔路,似乎对军医处附近的地形极为熟悉。
胡馨儿心中越发肯定,这人绝对有问题!很可能就是二师姐要找的内奸!他混在军医处这种地方,目的绝不单纯!
她深吸一口气,将“蝶梦”轻功催动到极致,身形如同鬼魅,紧紧咬住那气息残留的痕迹,向着军医处后方、靠近关城内侧城墙的一片相对僻静、堆放着不少废弃杂物和草料的区域潜去。
越靠近那里,那丝阴寒的气息似乎就越清晰了一些。
胡馨儿的心跳微微加速。她悄悄拔出腰间的“流萤”短剑,握在手中,小心翼翼地靠近一片半塌的、似乎是用来存放草料的破旧棚屋。
就在她即将靠近棚屋门口,准备探头向内张望时——
突然!
她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几乎细不可闻的破空声!
有人偷袭!
胡馨儿心中警兆大作!她想也不想,娇小的身躯猛地向侧面一拧,“蝶梦”轻功那超卓的灵活性展现无遗,如同柳絮般飘然横移尺许!
“嗤!”
一道乌光,几乎是擦着她的耳畔飞过,狠狠地钉在了她身旁的土墙上!那是一支造型奇特的、通体黝黑、只有三寸长短的细小弩箭!箭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淬有剧毒!
胡馨儿惊出一身冷汗!若非她感知超常,反应迅捷,这一箭恐怕已经要了她的性命!
她猛地转身,只见身后不远处,一个穿着普通辅兵服饰、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的身影,正缓缓收起手臂上一个极其小巧、如同手镯般的机簧装置!那人身上散发出的,正是她一直追踪的那股带着阴寒与窥探意味的气息!
“你是谁?!”胡馨儿娇叱一声,手中“流萤”短剑横在胸前,灵觉死死锁定对方。
那人缓缓抬起头。
那是一张极其普通、丢在人堆里绝不会被注意的脸,约莫三十岁年纪,面色蜡黄,眼神……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一丝被发现的意外,以及随之而来的、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没有回答胡馨儿的问题,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却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
“嗅觉很灵的小老鼠……可惜,不该多管闲事。”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猛地一动!并非冲向胡馨儿,而是如同鬼魅般,向着侧面那片堆满杂物的阴影处疾掠而去!速度极快,身法诡异,绝非普通辅兵所能拥有!
他想跑!
胡馨儿岂能让他如愿!二师姐交代的任务,关内的隐患,很可能就在此人身上!
“站住!”胡馨儿娇叱一声,“蝶梦”轻功全力施展,娇小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紧追不舍!同时,她手腕一抖,数点寒星自袖中激射而出,直取对方背心要害!正是她惯用的淬毒细针!
那人身形在空中极其诡异地一扭,竟如同没有骨头般,以毫厘之差避开了大部分毒针,只有一枚擦过了他的肩头,带起一缕血丝。但他毫不在意,速度不减反增,几个起落便已没入那片杂物的阴影之中!
胡馨儿毫不犹豫,紧随其后冲了进去!
棚屋后方,是一片更加杂乱、堆满了破损器械、废弃车辆和不知名垃圾的区域,光线昏暗,气味难闻。
胡馨儿冲入阴影,灵觉全力展开,立刻捕捉到那身影正借助杂物的掩护,向着内侧城墙的方向急速逃窜!
“哪里走!”胡馨儿足尖连点,身形在杂物间灵动地穿梭,手中“流萤”短剑化作点点寒星,不断袭向对方的退路,试图阻拦他的速度。
那人对地形似乎极为熟悉,总能险之又险地避开胡馨儿的攻击,并且利用环境不断制造障碍。他的武功路数极其诡异,身法飘忽,出手狠辣刁钻,几次反手掷出的暗器都角度极其歹毒,若非胡馨儿轻功超绝,感知敏锐,早已中招。
两人一追一逃,在这片僻静而杂乱的区域,展开了一场凶险无比的暗战。
胡馨儿心中焦急,她必须尽快拿下此人,或者至少弄清楚他的身份和目的!关外的战事正酣,绝不能让他将关内的情报传递出去,或者实施更阴险的破坏!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前方那个如同泥鳅般滑溜的身影,将“蝶梦”轻功催谷到了极限,速度再次提升!两人之间的距离,在一点点拉近!
而前方,那身影似乎也意识到了胡馨儿的难缠,他猛地在一个堆满破旧麻袋的拐角处停下,转过身,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一丝狰狞!
他不再逃跑,而是缓缓从腰间抽出了一柄……软剑!
剑身细长,如同毒蛇般微微颤动,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幽冷的光泽。
“小老鼠,既然你找死,那就怪不得我了!”沙哑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要在这里,解决掉这个碍事的小丫头!
胡馨儿看着对方手中那柄诡异的软剑,感受着对方身上骤然提升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气,心中凛然,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她紧紧握住“流萤”短剑,娇小的身躯微微弓起,如同蓄势待发的小豹子,灵觉提升到顶点,准备迎接这场突如其来的、关乎关城安危的——阴影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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