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壁关的军医处,仿佛成了这座雄关内唯一一处时间流速不同的地方。外面是即将引爆的炸药桶,是迫在眉睫的“惊蛰”杀机,是狄虏大军压境的沉重阴影;里面,却是药香与血腥气交织的、与死神争夺生命的无声战场。
胡馨儿被巡哨救回,已是奄奄一息。她浑身湿透,脸色青白交错,左肩绷带下渗出的血迹与腰间那道泛着诡异青黑色的袖箭划伤交织在一起,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更棘手的是她体内那多种毒素交织的状况——左肩箭伤残留的阴寒之气未清,新中的“蚀骨散”毒性又在她强行运功和冰冷河水的刺激下深入经络,加上风寒入体,内息枯竭……便是医术精湛如王军医,面对这般千疮百孔、内外交煎的伤情,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与痛心。
他几乎是倾尽了军医处所有珍藏的解毒、吊命的药材,辅以金针过穴的秘术,调动胡馨儿自身那微乎其微的“栖霞心经”底子,才勉强将她从鬼门关前又拉回了一步,但人也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的昏迷之中,何时能醒,仍是未知之数。
而那个被胡馨儿拼死带回来的、散发着阴寒气息的黑色陶罐,王军医更是小心万分地检查了许久,才敢在通风处谨慎开启。里面是一种浓稠如墨、却隐隐泛着七色磷光的诡异粘稠液体,气味刺鼻,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王军医以银针探之,针尖瞬间蒙上一层灰翳,久久不散。他不敢断定此物是解药还是更烈的毒药,只能将其严密封存,留待日后或有三师姐沈婉儿在场时再行分辨。胡馨儿这番九死一生的冒险,终究是留下了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希望。
与此同时,指挥所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李慕云参将、雷豹都尉,以及几位还能行动的军官,连同刚刚被王军医宣布可以稍作活动、但远未痊愈的秦海燕和宋无双,都聚集在此。秦海燕脸色依旧苍白,倚坐在一张铺着兽皮的椅子上,左臂用绷带吊在胸前,那是强行冲阵留下的暗伤未愈,但她的腰背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昔,只是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对师妹们的担忧。宋无双则站在她身侧,她的伤势主要在内腑和过度透支的经脉,外表看去除了脸色差些,倒比秦海燕更像能动手的那个,只是眉宇间那股烈火般的躁动似乎沉淀了不少,多了几分历经生死后的沉凝。
胡馨儿昏迷前,用尽最后力气断断续续吐露出的情报,已经被负责接应的巡哨队正尽可能完整地复述出来:
“惊蛰……天狼关内有‘暗子’……”
“粮草……从‘黑石堡’转运……”
“萨满……恐怖气息……螺号……”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众人的心头。
“‘惊蛰’就在五日后!”李慕云的声音沙哑,指着简陋沙盘上代表天狼关的位置,“周猛他们八百人,就算日夜兼程,此刻恐怕也才刚刚抵达天狼关外围。若关内真有内应,他们贸然靠近,恐有被内外夹击之险!必须立刻将消息传过去,让他们小心提防!”
“将军,信鸽昨夜已放出,但能否在天狼关被围前送到,难说。”一名负责通讯的军官面色难看地回道。
李慕云闭上眼,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再睁开时,目光已落在沙盘上另一个方向,那是胡馨儿提到的“黑石堡”大致方位。“黑石堡……此地我曾有耳闻,乃是前朝废弃的一座军堡,位于狄虏控制区腹地,距离我们约两百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狄虏将其作为新的转运枢纽,确是妙棋。焚我前线粮草之仇未报,又建新巢……此堡不除,狄虏进攻天狼关的后勤便难以断绝!”
“那就去端了它!”雷豹瓮声瓮气地吼道,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让末将带兵去!就算拼光最后一人,也要烧了那鬼地方!”
“不可!”李慕云断然否定,“铁壁关经连日血战,能动用的兵力已捉襟见肘,还需防备狄虏主力随时可能发动的攻城。分兵远袭黑石堡,风险太大,一旦有失,铁壁关危矣!”
指挥所内陷入沉默。谁都明白李慕云说的是事实,铁壁关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有余力去攻击敌方腹地的堡垒?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秦海燕忽然开口,声音虽因伤势带着一丝中气不足,却清晰坚定:“李将军,雷都尉,正面强攻不可取,但……或许可以效仿馨儿之法。”
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她身上。
秦海燕的目光扫过沙盘上蜿蜒的路径,缓缓道:“大军行动目标太大,但若只派小股精锐,轻装简从,潜入敌后,并非没有机会。馨儿能孤身往返,探得机密,我们亦可组织一支精干小队,不为强攻,只为破坏。目标明确——烧毁黑石堡囤积之粮草、军械,使其无法支援前线。”
她顿了顿,看向身旁的宋无双,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道:“我与无双师妹,伤势虽未痊愈,但尚有一战之力。尤其擅长这等突袭、破袭之战。愿请缨带队,执行此任务!”
“不可!”
“秦女侠!你的伤……”
“宋女侠也尚未复原啊!”
李慕云和众军官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反对。让这两位重伤未愈的女侠再去执行如此危险的任务,于情于理,他们都无法接受。
宋无双踏前一步,她的声音不如秦海燕清亮,却带着一种金石般的铿锵质感,不容置疑:“李将军,诸位的好意,我们心领。但眼下局势,已容不得我们在此安然养伤。馨儿小妹拼了命带回的消息,不能白费。天狼关若破,铁壁关独木难支。摧毁黑石堡,延缓狄虏攻势,便是对天狼关最好的支援,也是对我们自身安危的负责。”
她目光灼灼,扫过众人:“况且,论及小队突袭、险地作战,在场诸位,可有比我们七姐妹更富经验之人?”这话说得傲然,却也是不争的事实。栖霞七女下山以来,江南破漕帮,万毒林取药,边关斩悍匪,哪一次不是在刀尖上跳舞?其胆识、武功、应变能力,早已用无数次战绩证明。
秦海燕接口道:“我们不需要太多人手。只需三百……不,两百精于骑射、悍勇敢战的老兵即可。一人双马,携带火油、火箭等引火之物,轻装疾进。一击即走,绝不恋战。”
李慕云看着眼前这两位虽然面带病容,眼神却坚定如铁的女侠,心中天人交战。他深知此去凶多吉少,黑石堡位于敌后,路途遥远,关卡重重,一旦行踪暴露,便是全军覆没之局。但正如她们所言,这是目前打破僵局、支援天狼关最直接、也可能是唯一有效的方法。铁壁关被动防守,终有被耗死的一天。
他沉默良久,目光与秦海燕、宋无双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对视,终于,重重一拳砸在沙盘边缘,咬牙道:“好!既然如此……本将准了!便依二位女侠之言!雷都尉!”
“末将在!”雷豹轰然应诺。
“立刻从你麾下及各部,挑选两百名最精锐、最悍不畏死、且熟悉周边地形的骑兵!要最好的马,配足箭矢,备齐火油、硫磺等物!交由秦女侠、宋女侠统领!”
“得令!”
李慕云又看向秦海燕和宋无双,深深一揖:“二位女侠,铁壁关、天狼关,乃至北疆万千百姓的安危,便托付给二位了!请务必……以自身安危为重!”
秦海燕与宋无双同时抱拳还礼,虽因伤势动作稍有滞涩,但那决然之意,却胜过千言万语。
军情如火,命令既下,整个铁壁关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雷豹亲自去点选人马,关内仅存的战马和物资被优先调配给这支即将深入虎穴的奇兵。
秦海燕和宋无双也没有闲着。她们回到临时住处,仔细检查自身的兵刃和伤势。秦海燕的“掠影”剑经过擦拭,寒光依旧,只是她运剑时,左肩传来的隐痛让她微微蹙眉。宋无双的“破岳”剑沉重依旧,她试着挥舞了两下,内息运转间,经脉仍有些隐隐作痛,但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却未曾稍减。
“六师妹,你的内伤……”秦海燕有些担忧地看向宋无双。
“无妨。”宋无双摇了摇头,眼神沉静,“内力运转虽有些滞涩,但挥剑的力气还在。二师姐,你的肩膀……”
“一点小碍,不影响出剑。”秦海燕淡然道,将一瓶王军医特意调制的、能暂时压制伤势、激发潜力的药丸小心收好,“此行凶险,你我需相互照应,见机行事,不可逞强。”
宋无双重重点头:“我省得。”
夜幕降临之时,铁壁关东侧一道隐蔽的侧门悄然开启。两百名精骑已然集结完毕,人人面色冷峻,眼神中带着决死之气。他们一人双马,马蹄包裹厚布,口中衔枚,除了兵刃弓矢,便是捆扎好的火油罐和硫磺包。
秦海燕与宋无双翻身上马,她们没有穿那醒目的红衣与劲装,而是换上了与边军骑兵类似的深色皮甲,外罩御寒的斗篷,掩去了几分女儿家的秀气,多了几分军旅的肃杀。
李慕云、雷豹等人亲自送至门口。
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沉重的抱拳与无声的注视。
秦海燕目光扫过整装待发的队伍,清冷的声音在夜风中传开:“诸位弟兄,此去何为?”
两百骑兵沉默,但握紧缰绳的手和挺直的脊梁,已是回答。
“目标,黑石堡!焚其粮草,断其援路!扬我铁壁军威!”
“吼!”低沉的应和声压抑着澎湃的战意。
秦海燕拨转马头,看向远方沉沉的夜色,猛地一挥手:“出发!”
蹄声闷响,如同沉雷滚动。两百骑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驶出关门,绕过狄虏大营的外围警戒区域,向着西北方向,那片未知而危险的敌后腹地,疾驰而去。
李慕云等人站在城头,目送着那支小小的队伍消失在黑暗之中,久久无言。今夜之后,铁壁关的命运,乃至北疆的战局,或许将因这支孤军的行动而改变。
……
秦海燕与宋无双率领的两百精骑,如同暗夜中的利刃,沿着胡馨儿情报中指示的大致方向,避开狄虏主要的巡逻路线和聚居点,在荒凉的戈壁与起伏的丘陵间昼夜兼程。他们专走小道、险路,有时甚至需要牵着马匹攀越陡峭的山脊,过程极其艰苦。好在挑选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对北地地形颇为熟悉,加上秦、宋二人超群的感知和决断力,一路上有惊无险。
两日后,黄昏时分,队伍抵达了一处距离黑石堡约三十里的隐蔽山谷。派出的斥候带回确切消息:黑石堡果然被狄虏重新启用,堡墙上有士兵巡逻,堡内炊烟袅袅,堡外新建了不少临时仓库和营帐,隐约可见堆积如山的粮草和军械。通往天狼关方向的官道上,不时有狄虏的运输车队往来,戒备森严。
“果然在这里。”秦海燕伏在山脊上,用千里镜仔细观察着黑石堡的防御。堡垒依山而建,只有一条主路通往堡门,两侧是陡峭的山崖,易守难攻。强攻确实不智。
“防守比预想的要严密。”宋无双蹙眉道,“堡墙上巡逻队间隔很短,堡门外还有拒马和哨卡。”
秦海燕放下千里镜,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锐光:“硬闯不行,那就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她迅速下达命令:“无双,你带一百人,多带旗帜锣鼓,入夜后绕到黑石堡东侧,制造大军来袭的假象,动静越大越好,吸引堡内守军和巡逻队的注意力。”
宋无双立刻领会:“明白!我会让他们以为铁壁关主力来攻!”
秦海燕点头:“我带剩余一百人,埋伏在西面那条通往天狼关的官道旁的山林里。一旦堡内守军被你的佯动吸引,主力出堡支援东侧,我便率人突袭其运输车队和堡外仓库,放火烧粮!”
计划既定,众人立刻分头准备,饱餐战饭,检查装备,等待夜色彻底笼罩大地。
月上中天,清冷的辉光洒在黑石堡斑驳的墙体和周围寂静的山野上。
突然!
“咚咚咚!!!”
“呜——呜——呜——”
震天的战鼓声和苍凉的号角声,猛地从黑石堡东侧的山林中炸响!与此同时,无数火把被瞬间点燃,挥舞晃动,映照出憧憧人影,喊杀声震耳欲聋,仿佛有千军万马正从东面杀来!
黑石堡上顿时一阵大乱!警钟被疯狂敲响,堡墙上人影跑动,惊呼声、号令声不绝于耳。显然,堡内守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军”吓得不轻。
很快,堡门在绞盘声中缓缓打开,一队约五百人的狄虏骑兵,在一名千夫长的率领下,怒吼着冲了出来,直扑东侧那“声势浩大”的佯攻方向!他们被宋无双制造的假象成功吸引,认为这是打破僵局的良机,甚至可能是铁壁关守军冒险出击。
就在堡门打开,主力骑兵冲出,防御注意力被东侧完全吸引的刹那——
“就是现在!随我冲!”
秦海燕清叱一声,一马当先,从西面官道旁的山林中猛地杀出!身后一百名精锐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水,紧随其后!
他们的目标明确——堡门外那片灯火通明、堆积如山的仓库区,以及恰好停留在附近、正准备明日启程的几支大型运输车队!
“敌袭!西面有敌袭!”
留守的狄虏士兵这才发现不对,发出了惊恐的尖叫!但为时已晚!
秦海燕一马当先,“掠影”剑已然出鞘!她虽然左肩有伤,无法全力运剑,但剑法之精妙,岂是这些普通狄兵所能抵挡?只见剑光如匹练般展开,精准而迅捷,点、刺、削、抹,所过之处,试图阻拦的狄兵纷纷捂喉倒地,竟无一人能让她稍作停留!她的身法依旧轻灵如燕,在马背上辗转腾挪,避开零星射来的箭矢,剑光专破狄兵防御的薄弱处。
一百名边军精锐如同猛虎入羊群,刀劈枪刺,箭如飞蝗,瞬间将留守的少量狄兵和车队护卫杀得人仰马翻!
“放火!烧了这些粮草!”秦海燕厉声下令。
士兵们立刻将携带的火油罐奋力掷向那些巨大的粮垛和装载货物的马车,火箭随之如同雨点般落下!
“轰!”“噼啪!”
干燥的粮草和木质车辆遇火即燃,火势迅速蔓延开来!夜风一吹,更是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不过片刻功夫,黑石堡西侧便化作一片熊熊火海!冲天的火光将半边天都映成了赤红色!浓烟滚滚,直上云霄!
“粮仓!我们的粮仓着火了!”
“快救火啊!”
堡墙上和刚刚冲出不远的狄虏骑兵回头看到这一幕,顿时魂飞魄散,发出了绝望的哀嚎!那千夫长又惊又怒,想要回身救援,却被东侧山林中宋无双指挥的“大军”死死缠住,箭矢、石块不断从林中飞出,虽杀伤力不大,却有效地阻滞了他们的回援步伐。
秦海燕见目的已达,毫不恋战,长剑一挥:“撤!”
一百骑兵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旋风般席卷而过,留下满地狼藉和冲天烈焰,迅速脱离战场,向着预定的集合地点疾驰而去。
另一边,宋无双见西面火起,知道二师姐已经得手,也不再纠缠,下令偃旗息鼓,带着一百弟兄,借助山林掩护,迅速撤退。
等那狄虏千夫长好不容易摆脱骚扰,气急败坏地赶回堡西时,看到的只有一片废墟和仍在燃烧的余烬,以及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和士兵们的哭嚎声。偷袭者早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无影无踪。
奇袭成功!
秦海燕与宋无双率领两百骑,以自身为饵,巧妙运用战术,以极小的代价,给予了狄虏后勤体系沉重一击!黑石堡囤积的、准备运往天狼关前线的海量粮草军械,大半毁于一旦!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很快传回了铁壁关,也传到了……正面战场狄虏大军的统帅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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