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卖部老板一边找零，一边笑着打趣：“罗老板，你这业务也太繁忙了！听我一句劝，配个大哥大多好？那玩意儿多方便！你那bb机，只能别人找你，大哥大可是你想找谁就找谁，‘喂喂喂’，多有派头！”老板比划着打电话的样子。
罗明扯了扯嘴角，随口应付：“啧，没那个钱啊，老板。”心里却想：哪还有闲钱买那金疙瘩，别人都是手机了，还大哥大。
电话拨通，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罗明清了清嗓子，语气放得恭敬了些，但话里的内容却带着钉子：
“喂，波总？是我，罗明。跟您汇报个事。今天工地上突然来个叫赵朗的，拉了满满一车水电工的材料过来，口口声声说是齐总下面的人，非让我签字接收。波总，您是知道的，我是搞内粉涂料的，水电这摊子，型号规格啥的，我真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啊！”
他顿了顿，听着电话那头张波模糊的回应（大概是“哦”、“赵朗啊”、“齐奇的人”之类的），才继续说道：
“是是是，齐总下面的……波总，那我这儿就先这么办：我只管照着他们送来的清单点数，保证数量对上。但是——”他加重了语气，“水电工他们那个小仓库，钥匙在齐总或者他们领班手里吧？我这可没钥匙！材料点完了，只能先卸到一楼走廊空地上堆着了。这风吹日晒雨淋的，万一有点损耗……波总，您看是不是得跟齐总那边打个招呼，让他们尽快派人来处理一下？我这内粉的料也在进场，走廊堆满了影响我这边进度啊！”
电话那头传来张波一连串的“嗯嗯嗯”、“好好好”，听起来像是应承了，又像是敷衍。
罗明对着空气无声地撇了撇嘴，也连声应着：“好，好，好，波总您费心。那我就先点数卸货了。”他挂断电话，听着那忙音，心里跟明镜似的——皮球踢给张波了，至于张波会不会、能不能催动齐奇，那就不是他罗明能管的事了。
他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把胸中的烦闷和工地的尘土一起喷出去。走出小卖部弥漫的劣质烟草味，他抬眼望向货车那边。
罗亮正拿着个沾着灰的硬壳笔记本，皱着眉头对着单子计数。
车上，几个穿着褪色迷彩服的汉子正吆喝着往下搬东西，动作麻利。汪杰则在车旁，一边帮忙稳住晃动的货物，一边大声报着型号数量给罗亮听。
**这小子！罗明嘴角抽动了一下，真会偷懒！不用问，肯定是罗亮嫌一个人卸货太累，直接跑去工地上吆喝了几个人过来。这机灵劲儿，倒是不用他操心了。
罗明走上前去，脸上已经换了一副更和气的表情：“汪师傅，辛苦了！”
汪杰闻声转过头，脸上带着卸货的汗水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罗总！怎么样，核实清楚了吗？”他眼神里带着探询，显然刚才罗明那句“打电话问问”让他心里没底。
“嗐！核实了！”罗明摆摆手，语气带着点无奈和抱怨，仿佛跟汪杰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这事儿搞得，太突然了！你是不知道，他们水电这块儿，之前一直是齐奇齐总亲自抓——心情好了，派几个人过来干两天；心情不好，人影都见不着！这冷不丁地又冒出来个赵朗赵总接手，我这头也是一点风声没听着，弄得措手不及啊！对不住，对不住，让你白忙活一场！”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刚才那个冷着脸推诿的人不是他。
说着，罗明从裤兜里摸出一包崭新的“红楼”（黄鹤楼），利落地弹出一支，递到汪杰面前。
这烟在工地上算是不错的牌子了，散这个，是给面子。
他顺势轻轻拉了拉汪杰的胳膊肘，示意借一步说话。
两人往旁边挪了几步，避开了卸货的嘈杂。
汪杰接过烟，借着罗明递来的火点上，深吸了一口，感觉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些。
他看着罗明，印象确实好转了不少。
虽然刚才罗明有推诿的意思，但最终还是派了工人（虽然可能是他弟弟叫的）来帮忙，而且现在态度诚恳，还散好烟。
这感觉……不像那些高高在上的老板，倒像是个在底下干活、也被夹在中间、有自己难处的管事人。
一种微妙的“同病相怜”感悄然滋生。
“赵总这人……”汪杰吐出烟圈，斟酌着用词，“有时候还是挺仗义的。我听说，他手头还管着别的工地呢，忙得很！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又接了这边这个摊子。”
他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分享内幕消息的意味，“昨天在一块儿喝酒，赵总可没少骂齐总！听那意思，要不是……嗯，要不是看在某个人的面子上，这明显是个烂摊子的活儿，他绝对不接！”汪杰隐去了关键人名，但信息量足够。
“唔……”罗明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看来这个赵朗，也是个被硬塞过来收拾残局的“接盘侠”啊。
他对赵朗的排斥感无形中淡了一点。
“汪哥，”罗明换了更亲近的称呼，看着汪杰三十多岁风霜的脸，“你在这行里跑，人面广，有认识靠谱的、卖涂料的吗？”他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汪杰夹着烟的手顿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精明，嘴角勾起一个了然的笑：“怎么？罗总，你这边的供货商……出问题了？”他试探着反问，目光像探针一样扫过罗明的脸。
“没有没有！哪有的事！”罗明立刻摆手，脸上堆起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就随便问问，多了解了解行情嘛！”他掩饰着。
其实他心里一直犯嘀咕，最近用的腻子粉（碳酸钙粉和滑石粉按比例混合，有时加其他功能材料），工人老跟他抱怨说滑石粉掺得不够，刮起来手感发涩，跟便宜的双飞粉（纯碳酸钙粉，通常需加胶水搅拌，用于打底）差不多。
双飞粉便宜，但得用胶水，麻烦还可能有环保问题；好腻子应该是直接加水就能上墙，更细腻顺滑。但他不敢明说，万一这话传到现在的供货商耳朵里，或者汪杰跟那边有什么勾连，岂不是平白得罪人？这行里水深着呢。
“没有就好！”汪杰呵呵一笑，也不点破，一副“我懂”的表情。
“这样，罗总，我给你留个电话！”他显得很爽快，走到还在计数的罗亮身边，“小兄弟，笔借我用下？”他拿过罗亮手里的圆珠笔，翻开那硬壳笔记本的最后一页空白处，刷刷写下了一串清晰的数字，又郑重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汪杰”。
想了想，又在名字下面添了一行小字：“水电材料供应，其他材料介绍。”
他写完，刚准备把那一页纸撕下来。
“哎！不用撕！”罗明赶紧出声阻止，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这是我亲弟弟罗亮，这账本也是我自己平时用的，经常翻看。就写后面，挺好！以后找汪哥也方便！”他指了指罗亮，又拍了拍那本子。
不撕纸，意味着这联系方式是“正式”记在他罗明的常用工具里的，不是随手一扔的纸条，这份量自然不同。这也是一种无声的信任表达。
汪杰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把笔还给罗亮：“行！罗总，还有小兄弟，以后有事，随时招呼！”他把“罗总”叫得自然，目光扫过罗明和罗亮，知道这兄弟俩是这栋楼里能管事的人。他掐灭了烟头，转身又投入了卸货收尾的工作，背影似乎比刚才轻快了些。
罗明看着笔记本上那行字，又看看汪杰的背影，眼神闪动。一根烟，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一个没撕下来的电话号码，工地上的关系，有时候就是这样微妙地建立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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