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车在暮色四合中终于摇摇晃晃地驶入了洋河汽车站。罗明拎着简单的行李下车,熟悉的、带着泥土和稻谷气息的乡间空气涌入鼻腔,却带着一丝秋夜的凉意。
他马不停蹄地找到车站外揽客的三轮车,谈好价钱,朝着记忆中的村子驶去。
三轮车突突作响,在坑洼不平的乡间土路上颠簸。
当熟悉的村落轮廓终于在浓重的夜色中显现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稀疏的灯火点缀着黑暗,勾勒出房屋和树木模糊的影子。付了车钱,罗明独自一人走在通往家门口的村路上。
一种强烈的“近乡情怯”感攫住了他。
脚下是熟悉的泥土路,空气里弥漫着柴火炊烟和秋收后田野的气息,本该是温暖的归处,此刻却让他心头沉甸甸的,步履也有些迟疑。
他想起自己1990年结婚,父母几乎是倾尽所有为他操办。
随后几年,妻子秀云接连生下了女儿罗欣和儿子罗浩。
添丁进口本是喜事,却也意味着持续的开销和父母无私的帮衬。
家里的积蓄,正是在这样看似平常却持续不断的消耗中,被一点点掏空了。
以至于去年父亲罗华平遭遇横祸,需要救命钱做手术时,家里竟然捉襟见肘,拿不出足够的现金!说到底,根源还是在他这个长子身上。他占了家里太多的资源,享受了父母最多的付出,却没能及时回馈,让这个家底子太薄,经不起一点风浪。
前世的自己,从三镇打工回家后,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的小家庭——妻子、儿女。
对二妹罗芳、三妹罗娟、四弟罗亮,关心甚少,不过是维持着表面的大面情分,彼此间并无多少真情实感。
97年父亲不堪病痛和内心折磨,最终喝下农药离世。
他办完丧事,很快就再次南下海南打工,一年到头难得回家几趟。家里的资助他得到的最多,但对这个大家庭的回馈和支撑,却是最少的。
这次去三镇找罗娟,一走就是四个多月。
虽说期间也托人捎过口信报平安,但人不在家里,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瘫的瘫,他怎么可能不担心?
父亲的身体怎么样了?瘫痪在床这么久,褥疮有没有恶化?精神是否更加消沉?
妻子秀云一个人在家,既要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又要帮衬母亲料理家务、照顾父亲,还要操心地里的活,她累不累?身体吃得消吗?
儿子罗浩、女儿罗欣还那么小,几个月不见,有没有生病?想不想爸爸?
17岁的弟弟罗亮,正是半大不小的年纪,本该在学校或者无忧无虑,却不得不早早分担家庭的重担,他心里的苦闷有谁知道?有没有人开导?
还有家里那12亩稻子!那可是全家大半年的口粮和微薄收入的来源!秋收是农村最累人的时节,抢收抢种,一刻耽误不得。
前世他是10月份才回家的,稻子早已收完入仓,他当时根本没多想,也没多问一句是谁、是怎么收完的。
现在想想,自己是多么混账!
父亲瘫痪在床,完全帮不上忙。
能干重活的,只有日渐衰老的母亲、身体单薄的妻子秀云,还有那个只能算“半个”劳动力的17岁弟弟罗亮!
家里还有两个需要时刻看顾的幼童!
12亩沉甸甸的稻子,需要割、需要捆、需要挑、需要打、需要晒……这繁重的农活,压在三个半人身上,还要分神照顾病人和孩子,想想那场景,罗明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痛,充满了深深的自责和愧疚。
他简直不敢想象,过去的这几个月,尤其是秋收那段时间,母亲、秀云和罗亮是怎么熬过来的!自己这个顶梁柱,在最需要的时候,却不在家里!
愧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之前因为解决妹妹婚事而带来的些许轻松。他加快脚步,几乎是带着一种赎罪的心情,朝着那个在夜色中亮着昏黄灯光的家门奔去。
推开虚掩的院门,熟悉的小院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寂静。堂屋的灯亮着,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孩子的咿呀声和低低的说话声。罗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迈步走了进去。
“爸,妈!秀云!我回来了!”罗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颤抖,在寂静的院落里响起,仿佛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虚掩的堂屋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愣住了。
不大的堂屋里灯火通明,竟摆了两张桌子!大人一桌,小孩一桌,坐得满满当当,饭菜的香气和热闹的人声扑面而来,与他想象中冷清艰难的画面截然不同。
大人桌一桌
主位上,坐着轮椅的父亲罗华平,脸色比记忆中似乎好一些,但眼神深处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沉郁。
父亲左手边,坐着舅舅苗建华,正端着酒杯。
接着是大舅子李志文(秀云的大哥)、小舅子李志远(秀云的弟弟)、连襟王辉(秀云姐姐李秀丽的丈夫)。
再旁边,是二妹夫周剑雄(罗芳的丈夫)。
弟弟罗亮坐在最下首的位置,低着头扒饭,似乎没注意到他进来。
小孩桌:
自己三岁的女儿罗欣和一岁的儿子罗浩正吃得满嘴油光,被母亲苗凤和妻子李秀云一左一右照看着。
旁边是二妹罗芳,怀里抱着两岁的外甥女周思。
舅妈张玉也在一旁帮忙照料孩子们。
这阵仗!这满屋子的人!
罗明脑子“嗡”了一下,瞬间就明白了——这是老婆李秀云的“大召唤术”发动了!在他离家这几个月,尤其是秋收这个节骨眼上,秀云一个人撑不住,肯定回娘家搬了救兵。大舅哥、小舅子、连襟(姐夫)都来了!甚至连二妹夫周剑雄也在场?
这……这动静也太大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对家人齐心协力的感动,但更多的是对自己缺席的愧疚和让老婆如此操劳费心的心疼。尤其看到周剑雄,罗明的心头立刻蒙上了一层阴影。
“哟!大明回来了!”舅舅苗建华第一个看到他,放下酒杯,笑着招呼,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妹夫!”
“姐夫!”大舅哥李志文、小舅子李志远和连襟王辉也纷纷看过来,笑着点头。
“大哥。”二妹罗芳抱着孩子,轻声叫了一句,眼神里带着关切。
弟弟罗亮这才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夹杂着委屈、疏离,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又迅速低下头去,仿佛要把头埋进碗里。
母亲苗凤和妻子李秀云同时抬起头。
苗凤脸上是如释重负的欣喜:“老大你可算回来了!”而李秀云,在看到罗明的瞬间,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嘴唇翕动,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倾诉,但看着满屋子的人,尤其是瞥见周剑雄时,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低下头,用筷子无意识地拨弄着碗里的饭粒。那强忍的委屈、几个月的辛苦和担忧,罗明看得清清楚楚。
“爸,妈,舅舅,舅妈,大哥,志远,志文哥……”罗明压下心头的翻涌,挨个打了招呼,目光扫过周剑雄时,停顿了一下,语气平淡地补上,“剑雄。”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父亲罗华平身上,“爸,我回来了。”
罗华平坐在轮椅上,看着风尘仆仆归来的大儿子,眼神复杂地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才沉沉地“嗯”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回来就好。吃饭吧。亮子,给你哥拿副碗筷,再加个凳子。”
罗亮闷声应了一句,起身去拿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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