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的余威还在玻璃上嗡嗡震颤,
李国栋僵立在阳台的昏暗中,指尖残留着刚才烟头骤然脱落的空虚感。
楼下,那点刺目的白早已被更深的黑暗吞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中弥漫的浓烈土腥气和骤然倾泻的暴雨轰鸣,
证明着刚才那撕裂天地的一瞬并非幻觉。
“国栋?怎么站那儿?雨潲进来了!”
林晓梅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仿佛还带着一丝被惊雷打断好梦的慵懒和抱怨。
紧接着,一阵拖鞋踢踏的声音由远及近,
显然是她正朝着门口走来。
李国栋像是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来。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地面,落在了那截早已熄灭、沾满泥水的烟头上。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迅速弯腰,伸手捡起那截烟头,
紧紧地攥进了自己汗湿的掌心。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背对着客厅的方向,不敢回头。
他深吸了一口那饱含水汽的凉风,希望能借此压下胸腔里那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没事!”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风把花盆刮歪了,我扶一下。”
说完,他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一般,胡乱地伸出手,
扶住了旁边一盆张淑芬前几天刚送来的薄荷草。
那盆薄荷草在狂风暴雨中显得有些可怜,
青翠的叶片在狂乱雨鞭的抽打下瑟瑟发抖,细弱的茎秆也被弯折出了一个脆弱的弧度。
李国栋的目光扫过这一排“礼物”
——一共四盆,说是安神助眠,张淑芬亲手栽种,
前天傍晚才笑吟吟地端过来,摆在他这狭小阳台的护栏边上。
林晓梅的身影出现在阳台门口,裹着一件薄睡袍,睡眼惺忪。
“吓死人了,这雷打的……妈也醒了,直说心慌。”
她揉着眼睛,
“你赶紧进来吧,当心着凉。”
“就来。”
李国栋随口应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楼下那片混沌黑暗所吸引。
在那片黑暗中,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白点,那是他之前看到的“异物”,
但此刻,那个白点却已经消失不见,仿佛被那无尽的黑暗所吞噬。
那声无声的“救命”,那闪电下惊鸿一瞥的异物,
就像一个冰冷的钩子,深深地钩住了他试图维持平静的表象。
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然后转身走进屋里,顺手带上了阳台门,将那狂暴的雨声隔绝在门外。
然而,尽管他已经关上了门,那湿冷的寒意和心头的疑窦,
却像丝丝缕缕的烟雾一样,从门缝里渗了进来,缠绕在他的心头,让他无法摆脱。
客厅里只开着一盏壁灯,昏黄的灯光给整个房间带来了一种压抑的氛围。
张淑芬裹着厚厚的毛毯,蜷缩在小沙发上,
手里捧着一杯热水,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甚至有些发青。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
当她听到李国栋的脚步声时,
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种受惊小动物般的茫然和无助,
看向李国栋,声音有些发颤地说道:
“国栋啊……这雷,忒吓人了,我这心口……突突地跳,气儿都喘不匀了。”
“妈,您别怕,就是场暴雨,一会儿就过去了。”
李国栋走过去,语气放得温和,
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她放在沙发扶手上那个小小的药盒
——里面是花花绿绿的药片,和他在她床头柜上见过的那些瓶子标签一样,都是些拗口的心脑血管药名。
此刻,看着张淑芬这脆弱的样子,
再联想到刚才楼下那诡异的一幕,以及陈小雨包进饺子里的纸条,
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诞感攫住了他。
这家里,到底谁在演戏?
谁才是真的需要“救命”?
“是啊妈,您快把药吃了压一压。”
林晓梅从厨房倒了热水过来,熟练地倒出两粒药片,
喂到张淑芬嘴边,动作体贴入微,眼神里满是关切。
张淑芬顺从地吞下药,喝了口水,
靠在沙发上,疲惫地闭上眼睛,嘴里还喃喃着:
“老毛病了……不中用喽……”
李国栋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林晓梅的“体贴”,张淑芬的“脆弱”,像一层精心编织的薄纱,覆盖在这个所谓的“家”之上。
薄纱之下,是那张写着“救命”的纸条,
是楼下黑暗中一闪而过的白点,
是陈小雨作文本背面力透纸背的“都是假的”。
他感到一阵窒息。
阳台门被风雨拍打着,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有什么东西在外面急切地想要进来,
又或者,是催促他出去看个究竟。
但他只是站在原地,掌心里那截冰冷的湿烟头,硌得他生疼。
这一晚,李国栋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窗外的雨下得可真大啊,一点儿也没有要停的迹象,反而越来越猛,
就像老天爷把天河给打翻了似的,感觉要把整座城市都给淹了。
雨水使劲儿地敲打着窗户、屋顶,还有阳台的护栏,发出一阵接一阵的、让人心里直发毛的轰鸣声。
每一声沉闷的雷声在天边响起,都好像是一辆沉重的大卡车从他的神经上压过去一样。
他躺在次卧那张窄窄的双人床上,隔壁主卧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声音压得很低,隔着墙板听不太清楚,时有时无的,就跟信号不好的电台似的。
偶尔能听到林晓梅突然提高的声调,带着点儿焦躁和不满,不过马上又被更低的声音给压下去了。
那是张淑芬的声音,模模糊糊的,还带着一种奇怪的、好像在说梦话一样的平静。
她们到底在说啥呢?
是在吵架?
还是在密谋什么事情?
或者只是在安慰受惊的老人?
李国栋把耳朵竖得高高的,想在雨声的间隙里听清楚一两个字,可啥也没听到。
这房子的隔音也太差了,这会儿反倒成了让他更焦虑的帮凶,把那些模模糊糊的声音放大了好多好多倍,全塞进了他乱糟糟的脑子里。
楼下那片黑乎乎的地方,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老是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那点惨白的东西到底是啥呢?
是他看花眼了?
还是哪个邻居扔掉的垃圾?
还是……有什么更危险的情况?
陈小雨那张在烛光全家福里被撕掉一角的脸,这会儿也特别清楚地出现在他眼前,好像在无声地指责他。
这个看起来挺温顺、挺安静的女孩,
就像一颗埋在这个重组家庭地基下面的定时炸弹,
不知道啥时候就会爆炸。
翻来覆去的时候,阳台那边好像又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就像是花盆被大风刮得在地上摩擦挪动的那种刺耳的声音。
李国栋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差点儿就坐起来跑出去看看了。
但最终,他只是僵硬地躺着,手指紧紧攥着被角,
听着那声音在狂暴的雨声中持续了几秒,又渐渐消失。
是风。一定是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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