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柜子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倒了一般,直直地砸向了我。
刹那间,天旋地转,我只觉得全身都被剧痛淹没,仿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
然而,尽管如此,我的头脑却异常清醒。
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你,淑芬。
你就站在旁边,脸上的表情让我永远都无法忘怀。
那是一种怎样的神情啊!惊恐、后悔,还有一些我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
我知道,你绝对不是故意要这样做的!
你肯定只是一时冲动,或者是心里憋着气,想要发泄一下,又或者只是顺手那么一拧,根本没有想到柜子会突然倒下。
厂里开始调查这件事情,不停地询问我。但我咬紧牙关,一口咬定这就是一场意外,是柜子自己倒下来的,与任何人都无关。
我不能说!
我怎么能说呢?
如果我说出来,你的一生就毁了!
你会背负着愧疚和自责度过余生,那将是多么沉重的负担啊!
那一点点的气性,那一丝丝的糊涂,我都懂。
谁在年轻的时候没有犯过糊涂呢?更何况,是我先对不起你的。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保护你,不能让你因为这件事情受到任何伤害。”
信纸在李国栋手中簌簌抖动,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巨大的悲恸和荒谬感。
母亲用命掩盖的真相,竟是如此!
一场由嫉妒和误会引发的、微不足道却足以致命的“糊涂”!
“我受的伤实在是太严重了,恐怕难以支撑下去。厂里给了我一些补偿金,除此之外,还有一份厂子改制前内部职工股的凭证,我把它放在这封信里一起寄给你了。
虽然这份凭证可能不值多少钱,但它代表着我最后的一点心意。”
“淑芬啊,你一定要收下它,然后用这笔钱去找一个好医生,好好治疗一下你的心病。
我后来听别人说,你总是睡不好觉,还经常一惊一乍的,我知道你心里那根弦一直都绷得很紧。”
“淑芬,听我一句劝吧,放下过去的那些事情吧,不要再让它们困扰你了。
你不能让那点怨气和委屈把自己的一辈子都困在里面啊。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忘掉,让自己轻松一些,这样才能过得更好。”
“把那些烦恼都带到棺材里去,真的不值得啊!所以,淑芬,放下吧,都放下吧。”
信的最后几行,字迹已经虚浮无力,笔画断断续续,显然写信人已到了油尽灯枯之境:
“这辈子,认识一场,姐妹一场,有高兴的时候,也有挖挖瘩瘩的时候……都过去了。我不怨你,真的。你也……别怨自己了。好好活着,淑芬,替我……多看看这世上的太阳。秀……绝笔。”
最后那个签名,“秀”字只写了一半,墨水戛然而止,像一个未完的句点,带着无尽的遗憾和未尽的嘱托,永远地凝固在了泛黄的纸页上。
空气死寂。
殡仪馆特有的阴冷气息包裹着李国栋,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胸腔里翻涌着滚烫的岩浆,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颤抖着拿起夹层里另一张泛黄的纸片。
那是一份印制粗糙的“红星纺织厂内部职工股股权凭证”,持有人姓名:张淑芬。转让方签名栏,是一个极其虚弱的、几乎无法辨认的“张秀”,日期就在她去世前一周。旁边盖着厂工会模糊的红章。
这张轻飘飘的纸片,承载着母亲临终前沉重的救赎与期望——希望它能帮助张淑芬“好好治病”。
然而,这迟来的歉意和微薄的补偿,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非但未能平息波澜,反而在张淑芬早已扭曲的心湖中,激起了怎样的滔天巨浪?
李国栋想起了张淑芬抽屉里那些来自不同医院的、疑点重重的心脑血管药瓶;
想起她时而清醒时而恍惚的眼神;
想起她在监控里哭喊的那句“当年厂花评选我就该揭穿你!你抢了阿秀的标兵名额还不够吗?!现在连她儿子……”;
想起阁楼日记里那病态的“要让他永远属于我”……母亲的遗书,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通往黑暗真相的闸门!
张淑芬的“心病”,早已超越了普通的抑郁或焦虑。她对母亲的嫉妒(厂花评选)、对意外事故的终身负罪感(更衣室事件)、以及母亲临终这份带着施舍意味的歉意和补偿(股权凭证),三者交织,在她本就偏执的精神底色上,发酵成了怎样一种可怕的执念?
——“阿秀抢走了我应得的风光和机会,甚至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愧疚
(她竟然原谅我?她凭什么原谅我!)。”
——“她死了,却把她的‘好’、她的‘善良’永远刻在了那里!我永远活在她的阴影下!”
——“她的儿子……长得真像她啊……如果我能得到他,照顾他,控制他……是不是就证明,我比她强?我才是那个能掌控一切的人?她欠我的,就该由她儿子来还!”
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的病灶,原来早在三十多年前的那间纺织厂女工宿舍里,就已悄然埋下。
母亲张秀临终前善良的“放下”,成了压垮张淑芬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她推向了用极端手段“占有”和“证明”的病态深渊。
而林晓梅,从小在母亲这种扭曲的爱与控制下长大,耳濡目染,将母亲的执念与自身的贪婪完美融合,最终编织了一张将李国栋全家拖入地狱的巨网。
“呵……呵呵……”
一声低沉、压抑、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笑声,突兀地在寂静的骨灰寄存处响起。
李国栋低着头,肩膀无法控制地耸动。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愉悦,只有无边无际的悲凉和荒诞。
他笑命运的残忍,笑这纠缠两代人、摧毁数个家庭的悲剧,竟肇始于一个“厂花”的虚名和一次无心之失的拧动;
他笑母亲临终的善良与宽恕,竟成了点燃恶魔之火的引信;
他笑自己,像一个愚蠢的飞蛾,被刻意模仿的“茉莉香”和“42度温水”诱捕,一头撞进这由陈年怨毒织就的罗网之中。
“先生?您……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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