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温暖空气包裹上来,带着饭菜的香气,却让小雨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
李妍站在原地,双手抱在胸前,身体绷得笔直。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落在陈小雨身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怀疑和一种尖锐的刺痛。
就是这个女孩,她的家庭,像藤蔓一样缠绕、窒息了他们的生活,夺走了她的房间,她的安全感,甚至差点摧毁了她的父亲!
那些提拉米苏的甜腻气味似乎又涌了上来,让她胃部一阵翻搅。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父亲,声音干涩:
“爸?这……”
她不知道该问什么,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和深深的无力感在胸腔里冲撞。
李浩则显得更实际一些。
他皱着眉,视线在陈小雨那个小小的行李箱和父亲平静的脸上来回移动,最终落在李国栋手中的文件上。
“爸,”他开口,声音低沉,“这……合适吗?后续会不会很麻烦?”
他指的是林晓梅,还有张淑芬,以及她们可能带来的一切遗留问题。
李德全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身边骤然紧张的气氛毫无所觉。
他努力地用勺子舀起碗里最后一块萝卜,颤巍巍地送进嘴里,满足地咀嚼着,发出满足的轻哼。
李国栋没有立刻回答儿女的疑问。
他将社工的名片和文件随手放在门口的鞋柜上,然后指了指客厅角落一块空着的地方,对陈小雨说:
“行李先放那儿吧。”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陈小雨像接收到指令的机器人,默默地松开拉着杆的手,将行李箱推到墙角。
那箱子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像一个突兀的、不属于这个空间的符号。
“去洗手。”
李国栋又说,目光扫过小雨沾着泥点的裤脚和微湿的头发,
“卫生间在那边。”
他指了指走廊的方向。
陈小雨点点头,依旧不敢抬头看任何人,顺着李国栋指的方向,像个幽灵一样快速地、无声地飘进了卫生间。
门被轻轻关上。
客厅里只剩下李家四个人。
空气像凝固的胶水。
“爸!”
李妍终于忍不住了,声音拔高,带着压抑的愤怒和委屈,
“你让她进来?!她是谁你不知道吗?她妈!她外婆!她们对我们做了什么你忘了吗?哥差点没命!爷爷的药!还有……”她激动地指着自己,“我!我变成那样!都是因为……”
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情绪堵住,她胸口剧烈起伏着,眼圈瞬间红了。
李浩上前一步,轻轻按住妹妹因激动而发抖的肩膀,眼神示意她冷静。
他看向父亲,语气凝重:
“妍妍说得有道理,爸。我知道你心善,可这不是收留一只流浪猫狗的问题。林晓梅下落不明,张淑芬还在医院,这后面牵扯多少事?万一……万一她妈找过来闹,或者别的什么麻烦呢?我们好不容易才搬出来,想过几天清净日子。”
他的担忧很现实,带着保护自己小家的本能。
李国栋走到餐桌旁,拿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是温的,滑过喉咙,却带不起一丝暖意。
他看着眼前情绪激动的女儿和神情忧虑的儿子,又看了看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行李箱。卫生间里传来细微的流水声。
他放下杯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
“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儿女的脸,
“恨,我比你们不少一分。怨,我也记得清清楚楚。”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气,也似乎在组织语言。
“但是,她,”
他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
“陈小雨,她今天站在这里,不是林晓梅,也不是张淑芬。她只是一个没地方去的孩子。一个……”
他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词,
“……一个在那堆烂泥里,也差点被淹死的孩子。”
他想起了那张“救命”的纸条,想起了法庭上她播放录音时决绝又恐惧的眼泪,想起了火灾后她那句嘶哑的“她想害死所有人”。
“社工送她来,我们能把她推出去吗?推到哪去?”
李国栋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推到街上?推到收容所?”
他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李妍身上,带着一丝恳求,
“妍妍,你想想你那时候……一个人在医院里,怕不怕?”
李妍的身体猛地一震,抱着的手臂不自觉地松开了。
她想起自己暴食症最严重时,一个人躲在卫生间催吐的狼狈和绝望,那种被黑暗吞噬的恐惧。
她别开脸,咬着嘴唇不说话,但紧绷的肩膀微微垮塌了一点。
李国栋又看向李浩:
“小浩,麻烦肯定会有。但麻烦不会因为我们关上门就消失。林晓梅的事,有警察,有法院。张淑芬……”
他想起医院里那个刻在轮椅上的“对不起”,眼神暗了暗,
“……她也动不了了。小雨十六岁了,不是六岁。她需要个地方喘口气,我们也需要……”
他环顾了一下这个简陋却干净的新家,
“……往前走。”
他最后看向依旧懵懂吃着饭的父亲,声音低了下去:
“上一辈的债……总不能没完没了地让小的接着还。该了结的,就让它在这里了结吧。”
这话像是在对儿女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卫生间的水声停了。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客厅里的争论(或者说李国栋单方面的陈述)戛然而止。
李妍迅速抬手抹了一下眼角,转过身去,装作整理沙发靠垫。
李浩也收敛了表情,沉默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陈小雨低着头走了出来,洗过的脸显得更苍白了,湿漉漉的刘海贴在额前。
她站在客厅边缘,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不敢靠近餐桌。
李国栋拉开自己旁边的一张椅子,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坐下吃饭。”
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听不出喜怒,
“菜要凉了。”
这顿本该是新家第一顿温馨的入伙饭,因为陈小雨的加入,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
空气里仿佛漂浮着细小的芒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微妙的刺痛。
喜欢茉莉巷的合租家庭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茉莉巷的合租家庭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