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岛屿》拍摄进程过半,取景地转移到了一个远离大陆、风景壮丽却也条件艰苦的偏远海岛。这里信号时断时续,与外界联系变得困难,海风的咸腥和潮湿仿佛能渗透进骨子里,将整个剧组都裹挟进一种与世隔绝的孤寂氛围中。这种环境,恰恰与剧中主角林深在确诊后,内心那种被抛离正常生活轨道、独自面对生命幽暗深处的孤独感,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洛梨感觉自己正一点点沉入一片情感的深海。林深的恐惧、不甘、对过往的审视、对未来的茫然,以及在与家人关系破裂边缘的痛苦挣扎,这些沉重而复杂的情绪,如同深海的压强,无时无刻不在挤压着她的神经。她刻意保持着与角色的共情,甚至在某些时候,放任自己沉溺于那种绝望与无力感中,以求捕捉到最真实、最颤抖的表演瞬间。
这导致她收工后的状态越来越差。睡眠很浅,常常被光怪陆离的梦境惊醒,胃口也差了许多,人眼看着清瘦下去,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一丝属于林深的沉郁。同组的演员和工作人员都看出了她的投入与消耗,钦佩之余,也不免有些担心。
导演王导私下找她谈过:“洛梨,我知道你追求极致,但也要注意抽离。林深是林深,你是你。”
洛梨只是勉强笑了笑:“王导,我明白。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觉得……就快摸到那个‘核’了。”
她知道自己在走钢丝,在挖掘一个危险而迷人的宝藏。她需要这种极致的体验,才能演出林深灵魂深处的战栗。但同时,她也无比思念那个能将她从这片深海中打捞起来的安全港湾——她的家。
与家里的视频通话,成了她每日唯一的救赎。尽管海岛信号不佳,画面时常卡顿,声音断断续续,但只要能听到孩子们的声音,看到纪靳修沉稳的面容,哪怕只是几秒钟,都能让她汲取到片刻的温暖与力量。
这天傍晚,一场重头戏拍摄受阻。这场戏是林深与丈夫爆发最激烈争吵后,独自一人跑到漆黑的海边,在狂风巨浪中,面对茫茫大海,发出无声的呐喊与哭泣。没有台词,全部依靠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来展现一个人被逼到绝境时,那种极致的崩溃与内在生命力的最后挣扎。
洛梨反复拍了几条,王导都不满意。
“不对,洛梨,情绪是到了,但太‘演’了!我要的不是表演出来的崩溃,是林深那一刻真实的、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绝望!你要忘记镜头,忘记你是洛梨!你就是林深!你被生活背叛,被疾病折磨,被最亲的人不理解,你站在这里,前面是吞噬一切的大海,后面是回不去的家!你还有什么?!”
王导的声音透过呼啸的海风传来,带着罕见的焦躁。整个剧组的气氛都凝固了,工作人员在寒冷的海风中瑟瑟发抖,却无人敢出声。
洛梨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站在及膝的海水里,冰冷的海浪不断拍打着她,浑身早已湿透,冷得牙齿都在打颤。但比身体更冷的,是她的心。她感觉自己的情绪已经被掏空了,那种深不见底的绝望感,她明明已经触摸到了,却总是差那么一点,无法完美地通过镜头传递出来。
“休息十分钟!洛梨,你再找找感觉!”王导挥了挥手,语气沉重。
助理赶紧拿着厚厚的毛毯和暖宝宝冲上来,将洛梨裹住,把她扶到远离海浪的沙滩上坐下。洛梨蜷缩着身体,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不是冷的,而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她是不是能力不够?是不是根本无法驾驭这样复杂的角色?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竟然奇迹般地振动了一下,显示有一条新消息。在这种信号极不稳定的地方,收到消息简直是撞大运。她颤抖着手点开,是纪靳修发来的一段短视频。
视频里,等等正穿着一身可爱的恐龙睡衣,在自己的小床上蹦蹦跳跳,嘴里唱着荒腔走板的幼儿园园歌,表情夸张搞怪。而念曦则安静地坐在她的小书案前,就着一盏温暖的台灯,正在画画。镜头拉近,画纸上,是一个穿着戏服(画得有点像古代的裙子)、站在一颗大大的、发着光的星星下面的小人,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妈妈是星星。”
视频很短,只有十几秒,画面还因为信号问题有些跳跃和模糊。但在这一刻,这段来自遥远家中的、充满生活气息和童真爱意的影像,像一道强光,瞬间劈开了笼罩在洛梨心头的厚重阴霾。
她看着屏幕上儿子没心没肺的笑脸,看着女儿笔下那个站在星光下的自己,看着视频背景里熟悉的、温暖的家的角落……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思念、委屈、以及被深深爱着的暖流,猛地冲垮了她一直紧绷的情绪堤坝。
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不是林深的绝望之泪,而是洛梨自己的,属于一个妻子、一个母亲的,脆弱而又被治愈的泪水。她紧紧握着手机,仿佛握着通往另一个温暖世界的钥匙,哭得不能自已。
助理在一旁看得手足无措,担心地上前:“梨姐,你没事吧?是不是太冷了?要不跟导演说今天不拍了……”
洛梨却摇了摇头,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和海水。她深吸了几口冰冷咸腥的空气,感觉胸腔里那股被堵塞的、属于林深的情绪,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并与她自身的情感奇异地融合了。
她忽然明白了王导要的是什么。林深的绝望,不仅仅是面对疾病和死亡的恐惧,更是对曾经拥有的、那些平凡温暖的“日常”即将逝去的不甘与眷恋!是她再也听不到孩子荒腔走板的歌声,看不到女儿专注画画的侧影,感受不到丈夫沉默却坚实的陪伴……是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具体而微的“失去”,构成了最深沉的绝望!
而她洛梨,正因为拥有着这一切,正因为深知这一切的可贵,才能更真切地体会到林深即将失去这一切时,那刻骨铭心的痛!
她站起身,扯掉身上厚重的毛毯,对助理和走过来的王导,用一种异常平静却带着某种决绝力量的语气说:“王导,我准备好了。再拍一条。”
王导看着她红肿却异常清亮的眼睛,看着她身上那种仿佛破茧重生般的变化,愣了一下,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各部门准备!”
洛梨重新走入冰冷的海水中。海浪依旧汹涌,海风依旧凛冽。但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是在“演”林深。她将林深的绝望与对“日常”的眷恋,与她自身对家的思念和拥有家的幸福,这两种截然相反却同样强烈的情感,糅合在了一起。
当镜头再次对准她时,她望着漆黑如墨、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海面,脸上没有了之前那种刻意表现的崩溃扭曲,而是一种极致的、死寂般的平静。但她的眼神里,却翻涌着惊涛骇浪——那里有对命运不公的愤怒,有对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对身后那片再也回不去的温暖灯火的回望与不舍。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张了张嘴,仿佛想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汹涌地从她眼眶中滑落,混入冰冷的海水之中。
那种无声的、却仿佛能撕裂夜空的悲恸,那种在绝境中依然闪烁着对生命微光的极致眷恋,透过镜头,狠狠地击中了现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咔!”
王导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甚至有些颤抖。他快步走到洛梨身边,看着几乎虚脱、被助理搀扶着的她,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沙哑:“过了!完美!洛梨,你就是林深!你把她演活了!”
洛梨疲惫地靠在助理身上,浑身冰冷,心却滚烫。她知道,她终于突破了那个瓶颈,触摸到了林深的灵魂。而帮助她完成这次突破的,正是来自深海之外,那座永远亮着灯的港湾,所传递过来的、最平凡却最强大的力量。
那天晚上,回到潮湿阴冷的驻地,洛梨抱着终于稳定下来的信号,和纪靳修进行了视频通话。她没有提及白天的艰难与崩溃,只是看着屏幕里他和孩子们安好的面容,听着等等叽叽喳喳的声音,感受着念曦安静陪伴的氛围,觉得所有的付出与挣扎,都是值得的。
“家里一切都好。”纪靳修看着她明显消瘦的脸颊和眼底的青色,没有多问,只是沉稳地汇报,“等等今天得了朵小红花,念曦的画被老师表扬了。”
“真好。”洛梨微笑着,声音有些沙哑,“我这边……也挺好的。快杀青了。”
“嗯。”纪靳修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她所有的疲惫与坚韧,“等你回来。”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洛梨瞬间红了眼眶。她用力点头:“好。”
深海的回响,需要灯塔的指引才能找到归途。而她何其有幸,拥有着这世间最明亮、最温暖的那一座。接下来的拍摄,无论多么艰难,她都知道,她可以坚持下去。因为她不是在独自潜水,她是在为爱远征,而爱的彼岸,永远有家。
喜欢星光陷落:纪先生的专属小作精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星光陷落:纪先生的专属小作精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