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叟的话看似随意，如同老友闲谈家常，但落在陆辰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他不仅一眼看出了自己的师承来历，更是直接点出了师父“潜龙在渊”的性子以及磨炼徒弟的方式！这绝非普通隐士所能知晓！即便是玄尘道长，也未必能如此清晰地了解潜龙渊内部的修炼风格！
这位渔叟，与师门渊源极深！
陆辰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抱拳的姿态更加恭敬了几分，沉声答道：“劳前辈挂念，家师安好。师门训诫，严苛磨砺，皆为砥石，晚辈不敢有怨。”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承认了师承，又回避了具体细节，同时表明了自己尊师重道、不畏艰辛的态度。
渔叟闻言，那双清澈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笑了笑，又仿佛没有。他没有继续追问陆辰的师父，而是将目光再次转向叶瑾萱，尤其是在她手指上的青翎戒停留了一瞬，缓缓道：“青鸾涅盘，遗泽犹存。小女娃，你身上的担子，不轻啊。”
叶瑾萱心中一震，连忙躬身：“晚辈自知力微，但既承先祖之志，必当竭尽全力，不敢辜负。”
渔叟点了点头，似乎还算满意，这才拄着竹杖，慢悠悠地走到湖边一块光滑的大石上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两块石头：“坐吧。玄尘老牛鼻子让你们来找我，想必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烦。说说吧，外面现在是个什么光景？又是幽冥殿，又是地藏门的，吵得我这老邻居都睡不安生。”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了然。
陆辰和叶瑾萱依言坐下。陆辰稍作沉吟，便将下山之后发生的事情，从退婚沈家、保护叶瑾萱、遭遇幽冥殿和百川集团追杀，到栖霞山大战、青冢传承、清微观惨剧，直至方才碧波湖被追踪、误入迷雾礁的经过，删繁就简，清晰扼要地讲述了一遍。其中，关于自身灭门之事和青鸾传承的具体细节，他则一语带过，并未深言。
在讲述过程中，渔叟一直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竹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唯有在听到清微观被毁、玄尘可能罹难时，他那敲击竹杖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瞬，眼中掠过一丝极其深沉的哀痛与寒意。
待陆辰讲完，湖心小岛上一片寂静，只有微风拂过灵草发出的沙沙声。
良久，渔叟才缓缓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沧桑：“玄尘老弟…终究还是走了这一步。他那牛脾气，认定的事，十头龙都拉不回…”
他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迷雾，望向了遥远的地方，喃喃道：“幽冥殿…嘿，还是那副赶尽杀绝的德性。鬼面小儿，也敢如此猖獗了么…”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落在陆辰和叶瑾萱身上，变得锐利起来：“你们可知，玄尘最后那句‘小心潜龙’，是何意？”
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陆辰和叶瑾萱的心同时提了起来。陆辰沉声道：“晚辈不敢妄加揣测师门，但道长临终警示，必非空穴来风。还请前辈明示。”
渔叟盯着陆辰看了片刻，忽然问道：“你下山之时，你师父可曾与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给过你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交代过你要特别注意什么人？”
陆辰眉头微蹙，仔细回想下山时的情景。师父一如既往的严厉寡言，只是交代了保护叶瑾萱和调查灭门线索的任务，赐下了代表龙卫身份的令牌和一些常规丹药符箓，并未有其他特别交代…
等等！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下山前，师父曾罕见地额外叮嘱了一句：“渊外之事，真真假假，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为虚。遇事…多问几个为什么。”
当时他并未深思，只当是师父惯有的敲打。此刻结合玄尘道长的遗言和渔叟的追问，这句话顿时显得意味深长！
“师父…只让晚辈遇事多思，辨明真伪。”陆辰选择性地说道，并未完全透露。
渔叟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抓住了什么，继续追问：“那你下山之后，可曾通过师门秘法向渊内传递过消息？又可曾收到过渊内的回信？”
陆辰心中猛地一凛！
他确实传递过消息！在黑风坳大战之后，撤离之前，他曾通过龙卫令牌向师门简要汇报过情况，并请求指示。但…石沉大海，至今未有回音！
他原本以为是师门规矩如此，或者师父有意磨炼，让他自行决断。但现在看来…
“晚辈传递过消息，但未曾收到回信。”陆辰如实相告，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渔叟的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神情，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湖边，望着平静的湖面，声音变得低沉而严肃：
“潜龙渊，并非铁板一块。这是玄尘老弟和我，多年前就隐约察觉到的事情。只是缺乏证据，更不知根源在何处。”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直视陆辰：“你收到的师命，或许是真。但你如何确定，传递这师命给你的‘师父’，就一定是完全可信的？你又如何确定，你发出的消息，一定能到达真正该看到的人手中？而途中，又是否会被…某些‘东西’拦截或篡改？”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陆辰的心头！
师父不可信？师门内部有叛徒？消息被拦截？
这每一个猜测，都足以颠覆他的认知！
潜龙渊是他长大的地方，是他的家，师父虽然严厉，却如师如父！他从未怀疑过…
但玄尘道长的遗言字字泣血！渔叟的推断合情合理！下山后的种种遭遇，尤其是幽冥殿对他们行踪的了如指掌…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看着陆辰骤然变得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渔叟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老夫并非断定令师有问题，更非挑拨你们师徒关系。只是将玄尘用命换来的警示，以及我们的一些猜测告知于你。真相如何，需要你自己去判断，去查证。”
“但在此之前，”渔叟的语气再次变得严肃，“你必须有所警惕。对你师门传来的任何信息，对你熟悉的任何人，都要保留一分审视。这，或许才是玄尘那句‘小心潜龙’的真正含义。”
陆辰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内心却如同翻江倒海。他一直以来的信念和依托，仿佛出现了裂痕。这种怀疑带来的痛苦和迷茫，远比身体的伤势更加沉重。
叶瑾萱担忧地看着他，忍不住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感受到袖口的微力，陆辰猛地回过神。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下，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
无论真相多么残酷，他都必须面对。怀疑固然痛苦，但盲目信任带来的可能是毁灭。
他看向渔叟，郑重抱拳：“多谢前辈点拨之恩。晚辈…心中有数了。”
渔叟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能如此快地从震惊和痛苦中挣脱出来，此子心志之坚，远超常人。
“好了，这些烦心事暂且放下。”渔叟摆摆手，语气重新变得轻松起来，“你们俩，一个伤得只剩半条命，一个空有宝山而不会用。先在老夫这陋居住下，把伤养好，把本事练练再说其他。”
他指着那几间茅屋：“左边那间空着，你们自去休息。药材库房在右边，需要什么自己取，别把老夫那点家底败光就行。”
他又看向叶瑾萱：“小女娃，你得的传承不凡，但似乎只得其形，未得其神。明日清晨，来湖边找我。”
说完，他也不等两人回应，便拄着竹杖，慢悠悠地走向中间那间茅屋，关上了门。
湖心岛上，只剩下陆辰和叶瑾萱二人，以及满腹的心事和前方未知的道路。
但至少在此刻，他们获得了一个难得的、安全的喘息之机。
夜色渐深，湖心岛的灵气愈发浓郁。
陆辰站在屋外，望着远处被迷雾封锁的湖面，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瑾萱安静地陪在他身边。
良久，陆辰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坚定：“无论师门如何，我之路，我自己走。仇，一定要报。”
叶瑾萱重重点头：“嗯。”
迷雾锁重礁，深藏云水涧。
潜龙之疑，初现端倪。
而他们的力量，也急需在这片世外桃源中，得到新的淬炼与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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