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十四年初春
长兴公府
一年轻人上前对守门的家丁说道:“烦请通传,故人之子,求见长兴公。”
那门卫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看似只有二十许、气质却异常沉稳的陌生人,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这位先生,您难道不知?我家公爷一个多月前,就已随驾出征关外女真部去了。”
“随驾出征?!”年轻人心中猛地一紧,瞬间一种巨大的不安升起。
他强行保持镇定,连忙追问:“那…府上陈小姐可在?”
“大小姐在府中主持事务。”门卫答道。
原来年轻人就是在罗刹那片承载着最深重回忆的土地上,停留了一年多的陈兴。
他走遍了当年与崇宁足迹所至的每一个角落,将积压了的哀思倾泻在那片寒冷的北国风光之中。
也治愈了几十年政治生涯的疲惫。陈兴觉得是时候返回大明和儿女重逢了。
很快,陈兴被引了进去。当陈念恩看到这个自称“故人之子”的年轻人时。
先是愣了片刻,随即从那无比熟悉的眼神和轮廓中认出了来人。
“父…!”她惊喜交加,几乎要脱口而出,却被陈兴一个微不可查的眼神制止。
她立刻会意,压下激动的心情,将周围侍从屏退。
“父亲!您终于回来了!”陈念恩的声音带着哽咽,上下打量着陈兴,
“您一切可好?弗朗机之行是否顺利?这些年女儿和哥哥无一日不牵挂您…”
陈兴心中涌起暖意,拍了拍女儿的手背,但此刻他心中那巨大的不安压倒了一切。
“我无事,一切安好,详情容后再说。”他语气急促地打断,
“告诉我,出征是怎么回事?陛下御驾亲征女真?为何如此突然?”
陈念恩见父亲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也不敢再多问家常,连忙将她知道的情况道来:
“具体军国大事,女儿所知不详。只知自去年起,关外女真各部似有异动,袭扰边镇。”
“陛下…陛下似乎早有练兵扬威之意,便决意征讨。”
“朝中诸公多有劝阻,但陛下执意如此,甚至…”她顿了顿,“甚至下旨令不少文武大臣随军同行。”
陈兴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历史的惯性,难道真的如此恐怖?瓦剌变成了女真,但御驾亲征的戏码还是上演了!
“大军出发多久了?兵力如何?主帅是谁?王振可在军中?”陈兴连珠炮似的发问。
“出发已一月有余。兵力…听闻有十余万之众?”
“主帅自然是陛下…王公公…确也在军中随行督师。”陈念恩被父亲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紧张。
十余万?王振随行?陈兴的眉头锁得更紧了。这阵容,这模式,与他记忆中那个通往深渊的陷阱何其相似!
“父亲,您…”陈念恩担忧地看着他。
“我出去一趟,你在家看好门户。”
陈兴丢下一句话,甚至来不及换身衣服,转身就疾步而出,身影瞬间消失在门口。
陈念恩望着父亲匆忙离去的背影,满腹的思念和疑问都堵在了胸口,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陈兴出了府门,径直朝着于谦的府邸方向快步走去。他心中犹如擂鼓,无数念头纷至沓来:
“为什么还是御驾亲征了?虽然瓦剌被打残了,变成了女真,但心里还是不踏实…”
“祁镇这小子,难道终究还是要走上老路吗?那帮文武官员…不行,必须找于谦问清楚!”
他清楚大势所趋,往往足以碾碎一切侥幸。
来到于府,门房见来人气度不凡且神色焦急,不敢怠慢,连忙通传。
于谦此时正在书房为北边军粮调度之事忧心,听闻有客急见,出来一看,顿时也愣住了。
“您…!”于谦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得过分的面孔。
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位“已故”的长兴公。瞳孔骤然收缩,惊讶万分。
陈兴没时间寒暄,直接摆手打断他的惊疑:
“廷益,叙旧稍后!先告诉我,朝廷此次出征,究竟是何缘由?详情如何?”
于谦也是极有决断之人,立刻将陈兴引入密室,面色沉重地快速说道:
“公爷归来正是时候!此事…唉!说来可气又可叹!”
他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却清晰:“自永乐末年起,女真内部纷争不断。”
“部分部落生存艰难,袭扰边镇抢掠之事确比往年增多,但远未到动摇国本、需天子亲征的地步!”
“陛下…陛下近年来愈发急于树立军威,摆脱文官掣肘。此次便以女真犯边为由,欲派大军征讨。”
“文官们自然极力反对,一是劳师动众,二是…实是不愿陛下再掌兵权,恐其愈发独断。”
于谦说到这里,语气中也带着一丝无奈,“谁知这番劝阻,反倒彻底激怒了陛下。”
“陛下竟在朝堂上宣称:‘你们不是不放心朕,不放心武将吗?好!那朕就亲自去!”
“你们不是能言善辩吗?内阁、六部九卿,都给朕挑些人出来,随驾同行!也让你们看看朕是如何用兵的!’”
“这…”陈兴听得心头冰凉,这简直是胡闹!把打仗当成了赌气和个人秀!这些年祁镇怕是太不顺心了。
于谦痛心道:“陛下心意已决,最终点集了京营精锐、三大营官军共十余万,号称五十万。”
“文武大臣扈从者逾百人…仓促便出师了…至今已一月有余,前日军报刚至,称大军已出居庸关…”
陈兴听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虽然敌人从瓦剌变成了女真,但皇帝年轻,文官集团与皇帝离心离德,大军仓促出征,文武重臣被挟同行…
所有这些导致土木堡之败的核心要素,一个都不少!
“坏了…”陈兴喃喃自语,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要出大事…”
时间回到大军出征之前
北京城内,某位致仕阁老位于深巷中的僻静宅邸。
密室之中,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凝重而带着几分戾气的面孔。
在座的有两位在朝堂跪谏中受辱致仕的阁老、一位因新政而被明升暗降、调任闲职的尚书;
还有两位在都察院和科道中颇具影响力、却因皇帝滥杀而心寒胆裂的言官领袖。
他们代表着文官集团中最为绝望和激进的一股势力。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愤怒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陛下……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一位致仕阁老声音沙哑,带着难以抑制的怨毒:
“哼,他如今又要御驾亲征,无非是想借军功彻底压服我等。”
那位被贬的尚书冷笑,“带着十几万大军,还有王振那条狗,若是真让他侥幸赢了…”
“得胜还朝之日,便是你我彻底灰飞烟灭之时!”
沉默,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每个人都清楚,皇帝一旦掌握了绝对的军事威望,回来后清算旧账,他们的下场会比现在惨烈百倍。
良久,一位一直沉默的言官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既然……陛下不让我们好过,不给国家留活路……那我们,为何还要替他守着这江山?”
这话如同惊雷,在密室中炸响,让所有人呼吸一窒。
他继续道,声音更低,却更清晰:“你们觉得,郕王殿下如何?殿下性情温和,通晓经史,更重要的是……”
“他懂得尊重士大夫。若是由郕王殿下继位,必是仁厚明君,可挽狂澜于既倒!”
这个念头太大逆不道,但又像魔鬼的低语,诱惑着这些已被逼到绝境的人。
“可是……陛下正值青春,且有大军在手……”有人迟疑道。
“大军?”那言官嗤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算计,“若是……陛下这次亲征,非但没赢,反而吃了大亏呢?”
“损兵折将,威严扫地!届时,他还有何面目坐在龙椅上?”
“朝野震动之下,由郕王殿下出面稳定大局,顺理成章!”
“吃个大亏?如何能保证……”
“我们不需要保证他全军覆没,”另一个声音接口道:“只需要让他遭遇足够的挫折!”
“足以让他下‘罪己诏’的挫折!只要他下了罪己诏,承认错误,他的威望便荡然无存,退位让贤……也并非不可能!”
如何让皇帝遭遇挫折?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最先开口的那位言官眼中寒光一闪:“女真……并非铁板一块,亦有贪图财物、消息灵通之辈。”
“我们可以通过一些‘隐秘’的渠道,将大明军队的动向、虚实……”
“甚至是一些‘看似机密’的进军路线,‘无意中’透露给那些肯出大价钱的部落首领。”
“他们得了好处,自然知道该如何做……既能重创官军,让他们不敢再小觑女真;”
“又能从我们这里换取持续的盐铁、布匹甚至……将来互市的优先权。”
用国家的军事机密,去换取政敌的失败和自己集团未来的政治利益!
这个想法如此卑劣,却又如此具有诱惑力。
密室中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只有蜡烛燃烧的噼啪声。每个人的内心都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这是叛国,是诛九族的大罪!但一想到皇帝的无情;
一想到自身及家族岌岌可危的未来,那点负罪感迅速被恐惧和仇恨所吞噬。
“……为了大明江山社稷……”
“……为了逼迫陛下醒悟……”
“……为了迎立明主……”
他们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包装着最肮脏的交易,试图说服自己。
最终,一种可怕的共识在这间密室里
只有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
“此事,须绝对机密,任何人不得留下痕迹。”
“自然。”
“渠道要可靠,要绕过于谦的人马,他……太过刚直,绝不会同意。”
“放心,老夫还有些当年的门路……”
密议结束,几人悄然离去,融入北京的夜色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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