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兴离京三个月后,一个寻常的日子,一匹快马带着滚滚烟尘,如同丧钟般撞入了北京城的安宁。
来自南京守备府的六百里加急军报,被面色惨白的信使一路高喊着“急报!”送入宫中,直接呈到了御前。
彼时朱祁镇正与钱皇后在御花园赏菊,听闻是南京急报,心中还以为是地方军务。
当他展开那封沉甸甸的奏疏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整个人如同被冰水浇透,猛地晃了一下,手中的奏疏飘然落地。
“陛下!”钱皇后惊呼一声,连忙扶住他。
朱祁镇却恍若未闻,只是死死盯着地上那摊开的奏报,嘴唇剧烈颤抖着,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不……不可能……姑太爷……”
那奏报上赫然写着:长兴公陈兴,归家后旧疾突发,药石罔效,于上月廿三亥时,在府中……溘然长逝!
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瞬间炸响了整个紫禁城,继而席卷了整个京城!
“姑太爷——!”乾清宫里,朱祁镇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嚎,眼泪汹涌而出。
他跌坐在龙椅上,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支撑,哭得像个失去至亲的孩子。
“怎么会……明明说好……要静养的……怎么就……”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悲痛淹没了他。
慈宁宫内,年迈的张太皇太后闻此噩耗,手中捻着的佛珠“啪”地一声断裂,檀木珠子滚落一地。
她怔怔地坐了许久,浑浊的老泪无声滑过布满皱纹的脸颊,喃喃道:
“怎么会……怎么就走了?皇祖父当年将崇宁姑姑托付给姑父……他答应要好生照顾……送走了姑姑,如今自己也……”
“哀家……哀家……”她哽咽难言,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悲恸,整个宫殿一片死寂,宫人们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孙太后亦是悲恸不已,她对这位如同长辈、又屡次维护他们母子的长兴公感情深厚。
闻讯后立刻赶往乾清宫安慰皇帝,自己却也哭红了双眼。
英国公张辅正在校场练兵,接到消息时,手中的马鞭直接掉在了地上。
这位身经百战、见惯生死的老将,虎目瞬间通红,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拴马桩上,木屑纷飞。
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兴哥儿!我的老兄弟!你怎么……怎么就这么走了?!”
“说好将来还要一起喝酒的!你骗我!你骗我啊!!”他仰天长啸,泪洒衣襟,周围的将领士卒无不黯然垂首。
整个京城都陷入了一片震惊与哀悼之中。
长兴公陈兴,这位历经五朝、功勋卓着、如同传奇般的人物,竟就这样悄然陨落于归家后不久?
百姓们自发地在门前挂起白幡,酒肆茶馆里,人们都在唏嘘感叹着这位国公爷的种种事迹。
哀诏很快明发天下。朱祁镇在极度的悲痛中,力排众议,坚持要为姑太爷追封前所未有的哀荣。
他下旨,追封陈兴为“靖王”,谥号“忠武”,配享太庙,极尽哀荣。
并命沿途官府迎护灵柩回京,他要亲自扶灵,举行国葬。
在这场席卷朝野上下的巨大悲潮中,唯有一人,显得异常沉默和……复杂。
于谦在听到噩耗时,死死地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一言不发地快步回到书房内,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许久,他才颤抖着手,点燃了一盏油灯。
昏黄的灯光下,他取出一只普通的茶杯,紧紧握在手中,仿佛要从那冰冷的瓷器中汲取一丝力量。
他的脸上没有泪水,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极其复杂的神情——
有被托付重任的沉重,有对那位“逝者”庞大布局的敬畏,更有一种独自守护惊天秘密的巨大孤独感。
他举起茶杯,对着南方昏暗的夜空,微微示意,然后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极轻地吐出两个字:“走好。”
而此时此刻,南京长兴公府,灵堂已然设下,白幡飘荡,一片肃穆凄凉。
在无人知晓的密室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知晓内情的陈怀安,陈念恩,俱在陈兴眼前。没有外人,无需再演,巨大的、真实的离别之痛终于无需掩饰。
陈怀安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眼圈通红,跪在陈兴面前,声音哽咽沙哑:
“父亲!此去……山高水长,千万保重!儿子……儿子不能随身尽孝了!”他重重磕下头去,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陈念恩早已哭成了泪人,她不顾一切地扑上来,紧紧抱住陈兴的胳膊,仿佛一松手父亲就会消失:
“爹!爹!您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别忘了……别忘了时常捎个信回来报平安!”
“女儿……女儿会想您的!会很想很想您的!”她的哭声带着撕心裂肺的不舍。
陈兴看着眼前悲痛欲绝的儿女,心中亦是酸楚难当。他逐一扶起他们,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都起来……莫哭。怀安,你已是家中顶梁柱,陛下和这个家,以后都要多倚仗你了,也照顾好婉儿和曜哥儿。”
“念恩,你的生意做得很好,爹为你骄傲,但切记,财不外露,安稳为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语气变得无比郑重:
“今日一别,再无长兴公陈兴。你们需牢记,我是归家后染病身亡。”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抱起那个装有崇宁骨灰的白玉瓷坛,轻轻摩挲着,眼中流露出无限的温柔与决绝:
“我该走了……带你们母亲,去看海了。”
他深深看了一眼儿女们,仿佛要将他们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然后毅然转身,推开密室暗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府外的密道之中。
陈怀安和陈念恩追到门口,望着父亲消失的方向,死死捂住嘴,才抑制住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哭喊。
泪水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真正的离别,此刻才痛彻心扉。
数日后,国公“灵柩”在无比隆重的仪式下启程运往京城。
而真正的陈兴,早已卸去了所有伪装,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青衫。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俊朗、却写满了无尽沧桑的面容。
他最后看了一眼北方京城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
背起那个装着崇宁骨灰的白玉瓷坛,如同一个最寻常的旅人,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南下的夜色之中。
向着那片蔚蓝的、承诺已久的大海,步履坚定地走去。
一个时代,似乎真的随着那纸讣告落幕了。而另一个未知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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