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顺着指缝渗进石缝,一滴,两滴,没有断。五百里外的断塔地基深处,那道倒写符文终于崩碎,像被风刮散的灰烬,无声无息地化入岩层。玄阳没动,掌心的伤口还在开裂,可血不再流得急,像是体内某处关窍松了,气血与地脉的节律慢慢咬合上了。
他没睁眼。
也不需要看。
刚才那一瞬,血线南延,符脉自显,天地如纸,他只是执笔者。可现在,笔断了,纸也没了,只剩下字还在动——不是写出来的,是长出来的。就像草木生根,就像河床刻痕,符纹顺着他的呼吸,在昆仑地底一寸寸铺开。
他知道,那不是结束。
是开始。
血尽之时,道才真正浮现。
他抬起左手,指尖轻轻压在眉心。那里原本有符纹流转,此刻却沉得像块石头。守攻符阵还在识海里转,可转得越来越慢,每转一圈,就薄一分,像是被什么吸走了实感。他不拦,也不推,任它消磨。
符阵本就是他画的。
现在,他要让它自己活。
他盘坐下来,脊背挺直,不靠石台,也不倚拂尘。残柄还插在裂缝里,焦黑如炭,再唤不回一丝灵性。他不再依赖它。通天箓沉在识海深处,像一块沉铁,也不再动用。笔墨纸砚,全抛了。连“凝符”这个念头都放下了。
呼吸一起一落。
心跳一鼓一荡。
地脉的震动顺着坐骨传上来,和心跳对上了拍。昆仑山下的符脉开始同步震颤,不是他引的,是自己动的。山石里的纹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像在试音。草叶上的露珠滚落,砸在岩面,溅起的水花里竟有微光一闪——那是符意,自发地闪了一下,又隐去。
他没笑。
也没惊。
他知道,这是“化”的前兆。
可“化”不是结果,是过程。就像水化为气,不是消失,是换了一种存在方式。符阵若真要“化”,就不能再是阵,不能有形,不能有界。它得像呼吸一样自然,像心跳一样必然。
但他一动念,想把这感觉留住,识海里的符阵就“咔”地一滞,差点散架。
他立刻松开念头。
不抓,不守,不求。
就像当初在混沌里听大道低语,什么都不做,只是听。
风从西面吹来,拂过耳际,不冷也不热。他忽然察觉,风里有音。不是风声,是风本身在“说”什么。每一缕气流的走向,每一次扰动的频率,都藏着纹路。他不刻意去解,只是让那纹路流过心神。
识海深处,太极虚影又出现了。
不是谁点化的。
也不是谁留下的。
它就那么浮着,黑白双鱼缓缓游转,不快也不慢。守攻符阵被它轻轻托住,像一片叶子落在水面,随波荡着,不再挣扎。
玄阳明白了。
“化”,不是他去化符。
是让符自己化。
他闭上眼,不再控制灵根轮转,不再引导阴阳二气,甚至连“我在悟道”这个念头都放下了。他只是坐着,像一块石头,像一根枯木,像天地间最普通的一粒尘。
时间没了刻度。
痛感淡了。
血止了。
伤口愈合,皮下浮起细密的纹路,像血脉,又像符脉,一跳一跳地搏动。眉心的符纹也不再发烫,而是沉下去,沉进骨里,沉进魂里。
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是一天。
或许是三天。
云台上的石面裂开了一道新缝,血线早已干涸,可那缝隙里,符纹却在自己生长,一寸寸往深处钻,与地脉接通。整座昆仑山的符脉网络,开始以云台为中心,缓缓收束。
不是他召的。
是它们自己归来的。
就像百川入海。
万叶向根。
符阵在识海里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未分的虚影。非圆非方,非动非静,可阴阳在其中流转,守攻在其中交替,化意在其中孕育。它不发光,也不发热,可一出现,整个识海都安静了。连灵根的震颤都变得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玄阳睁眼。
没有起身。
也没有结印。
他只是抬手,五指张开,掌心朝天。
刹那间,昆仑千里之内,山石草木同时亮起符纹。不是他画的,不是他引的,是它们自己“醒”了。岩壁上的纹路如活蛇游走,河床里的砂石排列成阵,枯树的断枝断面浮出古老符文,一闪即隐。没有声,没有光爆,没有天地异象,可所有符脉的节律,全都对准了云台。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
掌心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淡痕,像一道未写完的符。他轻轻合拢五指。
识海中的混沌虚影,轻轻一震。
地脉深处,所有符纹同时暗了一瞬,又亮起。
这一次,亮得更深,更稳。
他知道,终极符阵成了。
它没有名字。
也不需要名字。
它不在纸上,不在阵盘里,不在任何器物中。它就在天地之间,在每一次呼吸里,在每一道自然生成的纹路中。它不靠他维持,也不靠他驱动。它已经不是“他的”符阵,而是天地本身的符律。
他缓缓起身。
脚底传来地脉的搏动,像心跳,又像脉搏。他走了一步,石台边缘的符纹跟着亮了一下。第二步,整座云台的裂缝里都浮出微光。第三步,风变了方向,带着符意南去。
他知道,五百里外的断塔遗址,地基里的倒写符文残渣,正在被新生的符脉一点点挤碎、净化。不是靠力量碾压,是靠“存在”本身覆盖。
就像光驱散暗。
不是打的。
是照的。
他站在云台边缘,望向南方。
风拂过衣角,没有掀起。
他也没动。
可就在这一瞬,识海中的混沌虚影,忽然微微一缩。
像心跳。
又像呼吸。
然后,它缓缓扩张,如涟漪般荡开一道无形波动。
千里地脉,齐齐一震。
山石里的符纹,草叶上的光点,河床中的脉络,全在同一刹那,完成了某种不可见的“校准”。它们不再是个体,不再分散,而是连成一片,像一张无形的网,静静覆在洪荒西陲。
玄阳抬起右手,指尖轻轻点在眉心。
那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符纹,没有光,没有热。
可他知道,它在。
它一直都在。
他轻声说:“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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