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阳的手指停在半空,指尖距离那道刻痕仅剩一线。通天箓贴在掌心,裂口处的热度骤然加剧,不再是单纯的灼痛,而是一种向内撕扯的力量,仿佛有东西正顺着符脉逆流而上,试图钻入他的经络。
他没有收回手,也没有强行落下。
而是闭上了眼。
万灵拂尘垂于臂侧,尘尾微微颤动,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他呼吸放缓,体内残存的符气不再抵抗那股拉力,反而顺着它流转,在丹田中划出一道太极回旋。识海渐渐澄明,那原本混乱的牵引感,在阴阳交替的引导下,竟化作一条清晰的方向线——指向金鳌岛外缘,太清境与洪荒交界的一片死地。
他睁眼,手指缓缓收回。
石台上的刻痕已然消失,云层密合,再无光束落下。但通天箓的震颤未止,裂痕深处浮起一丝极淡的黑气,转瞬即逝,如同被吞噬。
玄阳起身,拂尘一扫,身形已掠出石台边缘。
风在耳边沉寂,他并未施展遁术,而是踏着实地前行。每一步落下,脚底都会留下一道微不可察的符印,随即隐入地脉,借力推进。这是他在人族村落时摸索出的方式——以符为引,步步生莲,不惊天地,不扰气机。
越往东南,空气越滞。
原本浮动的灵气在这里变得浑浊,像是被某种力量长期侵蚀过。地面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呈放射状延伸,纹路中隐约泛着暗红,像干涸的血迹,却又不刺鼻,只有一种沉闷的压迫感。
半个时辰后,他停在一道深谷前。
谷口狭窄,两侧岩壁陡峭如刀削,表面布满扭曲的划痕,似曾经历剧烈争斗。他取出一张空白符纸,滴落一滴精血。符纸无声燃烧,灰烬飘起,竟在空中凝成一个方向箭头,直指谷底。
他迈步而入。
越往里走,空间越扭曲。明明是直线前行,脚下影子却偏移了角度;回头望去,入口已不见踪影,身后只有一片灰雾。他知道,这是空间折叠的征兆,唯有符道高深者才能设下如此禁制。
忽然,通天箓轻震。
他抬手,发现掌心裂痕正渗出一丝极细的光丝,朝着左前方某处延伸。他顺光而行,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残破的殿宇矗立在谷底中央。
梁柱倾颓,屋顶塌陷大半,但整体结构未毁。最引人注目的是门前立着的三块石碑,呈三角分布,碑面光滑如镜,映不出人影。玄阳走近,伸手触碰其中一块,指尖刚触及表面,石碑骤然亮起。
一道符纹浮现,随即扭曲变形,竟从静止的刻痕化作流动的阵图。紧接着,另外两块石碑也相继亮起,三道符纹在空中交汇,形成一个旋转的封锁圈,将他围在中央。
第一重阵,启动。
幻象瞬间降临。
眼前景象突变,战场铺展。巫族巨擘手持盘古斧劈开山岳,妖皇振翅遮天,羽翼下血雨倾盆。无数尸骸堆叠成山,火焰在尸体间蔓延,烧焦的骨殖发出噼啪声响。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救不了他们。”
玄阳站在原地,不动。
这不是恐惧,而是提醒——他曾在巫妖大战的余波中目睹过这场景,那时他还未成道,只能旁观毁灭。
他并指为笔,在识海中画符。
不是安土,不是净源,也不是护生。
而是一道全新的符——斩念。
笔画简洁,毫无修饰,第一笔如剑出鞘,直刺幻象核心;第二笔横切,割断虚实之间的联系;第三笔下压,镇住心神动荡。符成刹那,幻境轰然碎裂。
三块石碑之一黯淡下去,裂开一道细缝,从中逸出一缕极淡的黑气,被玄阳抬手一引,凝于掌心。他仔细感应——这气息,竟与恶尸传讯时提到的“轮回深处风不动”极为相似,阴冷、凝滞,却又蕴含一丝躁动。
第二重阵,随之激活。
这一次,幻象来自更近的过去。
人族村落再度化为废墟,孩童的哭声戛然而止,石伯跪在倒塌的屋梁下,双手血肉模糊,口中喃喃:“符祖……为何不来?”画面一转,他自己站在高空,手中符笔一划,天地断裂,命脉崩解,无数灵魂坠入虚无。
这是他对未来的怀疑——若符道失控,是否会成为毁灭之源?
玄阳依旧未退。
他再次画符,仍是斩念,但这一道符的轨迹略有不同。第二笔更加决绝,第三笔收尾时带出一抹锋锐的回钩,像是反手出剑。符光一闪,幻象如玻璃般破碎。
第二块石碑熄灭,同样裂开缝隙,又一道黑气逸出,融入他掌心。两股气息叠加,竟隐隐与后土化轮回时逸出的那一丝混沌波动吻合。
他眼神微凝。
这遗迹,果然与轮回异动有关。
第三重阵,悄然开启。
这一次,没有宏大场景,没有惨烈画面。
只有他自己。
他看见自己盘坐于祭坛之上,手中握着一块黑石碑,碑文完整,符纹流转。然后,他睁开眼,目光冰冷,抬手一挥,符光所至,万物归寂。天地无声,众生无念,连时间都仿佛停滞。
这不是外来的幻象,而是他内心深处的投影——对力量失控的警惕,对道途尽头的迷茫。
玄阳深吸一口气。
他不再画符,而是将指尖轻轻按在眉心,任那幻象逼近。就在影像中的自己即将起身的瞬间,他猛然睁眼,低喝一声:“破!”
一道无形的符锋自识海迸发,直斩幻象眉心。
轰——
第三块石碑炸裂,碎片四散,最后一道黑气冲出,却被他早有准备地以袖中符阵封住,纳入掌心。
三阵皆破。
殿门自动开启,腐朽的木扉缓缓向内倒去,扬起一阵尘灰。玄阳迈步而入,穿过坍塌的前厅,踏上主殿长廊。
地面由青石铺就,每一块石板上都刻着不同的古符,符纹陌生,却不含杀意,反而像是某种失传的记录方式。他不敢贸然落脚,稍一试探,发现只要心中升起攻击之意,头顶悬垂的符钉便会微微震颤。
他收拢拂尘,不再调动外界符力,而是以指代笔,在左袖内侧默绘微型符阵。每一笔都极小,仅寸许长短,却与体内符气共振,悄然调整自身气息频率。
片刻后,他抬起脚,踏出第一步。
踩在一块刻有“生”字变体的石板上,安然无恙。
第二步,落在“和”纹石上,符钉未动。
他忽然改变步伐,走出一段弧线,脚步轻重交替,节奏如太极推手。随着身形流转,头顶符钉的锁定感逐渐消散,仿佛被某种规律化解。
三十余步后,他安然立于祭坛之前。
祭坛由整块黑石雕成,表面布满裂痕,中央插着半截石碑,仅余一人高。碑面刻着一道未完成的符文,线条粗粝,末端断裂,像是被人硬生生截断。
玄阳走近。
就在他伸手欲触的瞬间,通天箓剧烈震颤,裂痕处喷出一缕黑烟,直扑碑面。
下一刻,那半截符文竟微微发亮,渗出一丝熟悉的混沌气息——与后土化轮回时逸出的那一丝,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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