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夜,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漫长。陈实抱着小灰,蜷在石亭冰凉的石阶上,听着醉老头平稳响亮的鼾声,瞪着眼睛直到天色微明。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在黑暗里悄然滋长,缠绕着他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沉重的回音。
精英丙那如同见了鬼般惊骇欲绝的表情,炼丹童子乙瘫软在地、裤裆湿透的狼狈,还有醉老头那双睁开瞬间便冻结了灵魂的漠然眼眸……这些画面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里反复闪回,挥之不去。
“司徒玄……” 这个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发慌。青云派失踪近百年的元婴后期大能?传说中的“酒剑仙”?陈实听过传文,但依旧觉得荒谬绝伦。
元婴老祖,那是什么概念?移山填海,呼风唤雨,寿逾千载!是整个南洲修仙界都要仰望的巨擘!怎么可能是一个整天醉卧石亭、浑身脏臭、连饭都吃不饱、还要靠他打劣酒的老乞丐?
可如果不是……昨晚那冻结灵力、冰封神魂的威压,又作何解释?那绝不是幻觉!精英丙练气后期的修为,在他面前连动根手指都做不到!
巨大的身份落差带来的冲击,比单纯的恐惧更让人心神不宁。陈实感觉自己像是无意中闯入了巨兽巢穴的蚂蚁,脚下踩着的地面随时可能崩塌,将他吞噬得渣都不剩。
“咕……” 怀里的小灰发出不满的轻鸣,用毛茸茸的小脑袋拱了拱陈实的手心。一夜的紧张和蜷缩,让小家伙也感到不舒服了。
陈实这才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低头看着小灰。小家伙的绿豆眼里依旧带着一丝未散的后怕,但更多的是依赖和懵懂。它不懂什么元婴金丹,只知道这个怀抱是安全的,昨晚那个恐怖的醉老头似乎又变回了无害的模样。
“还好有你……” 陈实轻轻抚摸着小灰稀疏的绒毛,冰凉的手指感受到小家伙温热的体温,才觉得身上有了一丝暖意。他深吸一口气,清晨带着露水凉意的空气涌入肺腑,稍微驱散了些许心中的阴霾。
怕,当然怕得要死。但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目光复杂地看向亭口。醉老头换了个姿势,蜷缩在角落里,睡得依旧深沉,口水顺着嘴角流下,在破旧的衣襟上洇开一小块深色的湿痕。那副毫无防备、甚至有些滑稽的睡相,与昨夜那双漠视生死的眼眸形成了无比诡异的对比。
陈实咬了咬牙。不管这老头是人是鬼还是真神仙,眼下,他和小灰还活着,石亭还在,瓦罐里的灵植也还在。这就够了。
“低调……一定要更低调……”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给自己下咒,“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对,什么都没发生!醉老头就是个普通的、爱喝酒的怪老头……昨晚那俩混蛋是自己吓跑了的……跟我没关系……”
他一遍遍地在心里默念着,试图用这种近乎自欺欺人的方式,压下心头翻腾的惊涛骇浪。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精英丙(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回自己的居所,砰地一声关上厚重的石门,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才敢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内衫,夜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寒意,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昨夜那恐怖的经历如同烙印,深深烫在他的神魂之上。那一声冻结灵魂的冷哼,那一道漠然如视蝼蚁的目光……仅仅是回忆,就让他体内的灵力再次出现紊乱的迹象,胸口憋闷得几乎要炸开。
“司徒玄……司徒玄……” 他失神地念叨着这个名字,脸上毫无血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后怕。那个只存在于宗门典籍和传说故事里的名字,那个百年前就销声匿迹的元婴剑仙……竟然……竟然就在后山那个破石亭里?伪装成一个肮脏的醉鬼?!
这消息太过骇人听闻,太过匪夷所思!理智告诉他这绝不可能,但身体残留的恐惧和灵魂深处的战栗却在疯狂叫嚣——那就是真的!那个眼神,那种生命层次上的绝对碾压,除了传说中的元婴大能,谁能做到?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在那个破石亭?为什么……会护着那个死胖子杂役?” 无数个疑问如同毒蛇,啃噬着丙的心。恐惧过后,一种更深的寒意和强烈的嫉妒涌了上来。
那个叫陈实的杂役,那个又胖又怂、只会扫地、靠着邪门运气苟活的废物,凭什么能得到那种存在的庇护?凭什么?!他丙,堂堂外门精英,天资卓绝,努力修炼,却在那等存在眼中如同尘埃!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丙的眼神逐渐变得阴沉而怨毒。昨夜的经历是奇耻大辱!不仅被吓得落荒而逃,还在童子乙那个废物面前丢尽了脸面!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那个该死的扫地胖!
他不敢直接报复那个醉鬼,甚至不敢再去后山石亭附近晃悠。但那个杂役……必须付出代价!而且,那个醉鬼的身份和目的,也必须弄清楚!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能接触到更高层次、甚至立下大功的机会?
想到这里,丙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惧,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和算计。他立刻动用自己在外门经营多年的关系网,开始隐秘而疯狂地调查。
他首先找到了负责外门弟子档案和杂役管理的管事,旁敲侧击地询问后山那个醉鬼老头的来历。
“你说老醉鬼啊?” 管事的脸上露出几分嫌恶和不耐烦,“谁知道哪来的?几十年前就在后山晃悠了,跟个游魂似的。整天醉醺醺,偷酒喝,睡猪圈……哦,后来好像就窝在那个破石亭里了。
脏得要死,也没人管。长老们早就知道,吩咐过,只要他不闹出大乱子,就随他去,别招惹。估计是哪位长老的穷亲戚,或者脑子有问题的弃徒吧?反正就是个老废物,管他干嘛?”
几十年前就在?长老们知道?吩咐别招惹?管事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听在丙的耳中,却如同惊雷!这绝不是对待一个普通老废物的态度!这更像是一种……讳莫如深的默许!甚至……是某种程度的敬畏?!
丙的心沉了下去,背后再次渗出冷汗。他强作镇定,又找到几位在外门待了更久、消息灵通的老油条弟子,甚至动用了家族在内门的一点微薄人脉,拐弯抹角地打听。
“司徒玄?酒剑仙?” 一位须发皆白、在外门藏书阁打杂多年的老修士听到这个名字,浑浊的老眼猛地一缩,随即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小丙啊,你打听这个做什么?这可是宗门禁忌!那位师叔祖……百年前就失踪了!传说他性情孤僻,剑道通神,嗜酒如命……最后好像是因为什么事……唉,不可说,不可说啊!上面下了封口令的!至于后山那个老醉鬼?没听说过跟那位有什么关系,你别瞎猜!小心惹祸上身!”
禁忌!封口令!性情孤僻,嗜酒如命!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一块块拼图,在丙的脑海中逐渐拼凑出一个让他头皮发麻的轮廓!虽然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将后山醉鬼和“酒剑仙”司徒玄等同起来,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和管事、老修士讳莫如深的态度,都指向一个可怕的事实——那个醉鬼的身份,绝不简单!连长老们都选择睁只眼闭只眼,甚至可能是……不敢管!
丙的调查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不可避免地扩散开来。他隐秘的动作,那些旁敲侧击的询问,本身就带着不同寻常的气息。尤其是在他昨夜狼狈逃离后山、童子乙失魂落魄如同吓破了胆的消息,早已在几个小圈子里悄然传开。
“听说了吗?昨晚后山出事了!”
“丙师兄和乙童子去找那个扫地胖的麻烦,结果像见了鬼一样逃回来!乙童子裤子都湿了!”
“真的假的?那个胖子这么邪门?”
“邪门的不是胖子!是石亭里那个老醉鬼!丙师兄亲口……呃,反正脸色惨白,说是那老醉鬼有问题!好像叫什么……司徒什么?”
“嘶……司徒?不会是……那位吧?”
“嘘!慎言!不要命了?!”
流言如同长了翅膀,在外门弟子和杂役群体中飞速传播、发酵、变异。最初只是“扫地胖有点邪门”,后来变成“石亭有神秘高人庇护”,再后来,“司徒玄”这个名字如同幽灵般,开始在窃窃私语中悄然浮现,伴随着敬畏、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猜测。
“扫地高人”这个名号,不胫而走,并且迅速被赋予了更加神秘、更加离谱的色彩。
“我跟你们说,我亲眼所见!那扫地胖根本不是普通杂役!他扫地的姿势都暗含天道!那是绝世高人在体验红尘!”
“拉倒吧!我看是石亭里那个老醉鬼!丙师兄可是练气后期!一个眼神就把他吓瘫了!绝对是隐藏大佬!”
“司徒玄?酒剑仙?我的天……要真是那位……那扫地胖岂不是……他的传人?或者……私生子?”
“噤声!你不要命了!不过……你别说,还真有可能!不然一个杂役,凭什么让那种存在庇护?”
这些传言越传越广,越传越玄乎。陈实“扫地救桥”、“邪门运气”、“制服炼丹童子”的种种事迹被重新翻出来,添油加醋,成为了“扫地高人”神秘莫测的佐证。而石亭和那个醉鬼老头,则成了整个故事中最深不可测的背景板。
陈实对此一无所知,或者说,他强迫自己不去知道。他如同惊弓之鸟,比以往更加小心翼翼,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他天不亮就溜出石亭,开始一天的劳作。去杂役处领工具时,他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胸口,感觉周围所有扫地的、劈柴的杂役,目光似乎都若有若无地瞟向他,带着探究和敬畏。他甚至觉得管事老张头看他的眼神都复杂了许多,欲言又止。
“陈实啊……” 老张头最终还是没忍住,在陈实领了扫把准备离开时,压低声音叫住了他,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担忧和八卦的神情,“后山……昨晚……没事吧?丙师兄他们……”
陈实心里咯噔一下,头皮发麻,脸上却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啊?张管事,您说什么?昨晚?哦,没事没事!丙师兄他们……可能是迷路了吧?我睡得死,啥也不知道。” 他语速飞快,说完也不等老张头反应,抱着扫把一溜烟就往后山跑,仿佛后面有鬼在追。
走在后山那条熟悉的小径上,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鸟鸣清脆。这本该是他最放松的时刻。可今天,陈实只觉得阳光刺眼,鸟鸣聒噪。他神经质地左右张望,总觉得树林深处、岩石后面,藏着窥探的眼睛。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得一哆嗦。
他甚至不敢像往常一样,在清扫落叶时偷偷靠近石亭查看灵植。只是在远离石亭的地方,埋头猛扫,机械地重复着动作,心里七上八下。
“低调……低调……” 他不停地给自己洗脑,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
午时去膳堂打饭,更是如同上刑场。膳堂里人声鼎沸,比平时更加热闹。陈实一出现,原本喧闹的大厅,声音瞬间低了八度。无数道目光,好奇的、敬畏的、探究的、嫉妒的……如同实质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他身上。
他感觉自己的脸皮都在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低着头,快步走向打饭的窗口,只想赶紧打了饭躲回石亭角落。
“陈……陈师兄?” 打饭的杂役弟子看到是他,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一抖,勺子里的菜汤差点洒出来。他飞快地给陈实打了远超平时分量的饭菜,还额外加了一大勺肉,堆得冒尖,脸上挤出一个极其谄媚的笑容:“您……您慢用!”
陈实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饭菜,一点胃口都没有,只觉得这饭菜烫手。他胡乱地点点头,端着碗,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朝着膳堂最偏僻、最角落的位置挪去。
一路上,他能清晰地听到刻意压低的议论声:
“看!就是他!‘扫地高人’!”
“嘘……小声点!别被他听见!”
“真是他?看着平平无奇啊……”
“人不可貌相!听说昨晚丙师兄……”
“啧啧,连膳堂打饭的都这么巴结他了……”
每一句话都像小锤子敲在陈实的心上,让他脚步更加虚浮。他终于挪到了那个熟悉的角落位置,刚想坐下喘口气。
“陈师兄!这里这里!” 一个略显尖细、带着讨好意味的声音响起。
陈实抬头,头皮瞬间炸开!
只见以前经常嘲笑他笨拙、甚至故意刁难他的几个外门弟子,此刻正挤在他常坐的那张破桌子旁,脸上堆满了前所未有的热情笑容,其中一人还殷勤地用袖子擦了擦旁边的长凳。
“陈师兄,快坐!位置给您擦干净了!”
“是啊是啊,陈师兄辛苦!以后这种粗活,您吩咐一声就行!”
“陈师兄,您看今天这菜色还行吗?要不要我再去给您加个鸡腿?”
那谄媚的笑容,那刻意讨好的语气,那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态度……非但没有让陈实感到一丝得意,反而让他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完了!
陈实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闪烁。
流言已经坐实了!他“扫地高人”的身份,在这些外门弟子眼中,恐怕已经成了某种共识!否则这些眼高于顶的家伙,怎么可能对自己一个杂役如此低声下气?!
这哪里是巴结?这分明是恐惧!是对他背后那个“靠山”的恐惧!是对“司徒玄”这个名字的恐惧!
他们怕的不是他陈实,而是怕那个可能隐藏在石亭里的恐怖存在!
陈实端着那碗堆得冒尖、此刻却如同烫手山芋的饭菜,看着眼前几张谄媚到近乎扭曲的笑脸,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将他淹没。他仿佛看到无数双无形的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一张张无形的网正在向他收拢。
他想转身就跑,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不……不用了……” 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沙哑,“我……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他甚至不敢看那几人的表情,几乎是落荒而逃,将几乎没动过的饭菜胡乱倒进泔水桶,在身后一片愕然和更加复杂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膳堂。
阳光刺眼,陈实却觉得浑身发冷。他抱着扫把,失魂落魄地往后山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靠山?呵……” 他自嘲地咧了咧嘴,笑容比哭还难看,“这靠山……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威风到让他成了众矢之的,让他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无数探究的目光之下。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丢进聚光灯下的老鼠,无处遁形。
以前,他只是个有点“邪门”运气的小杂役,最多引来一些无聊的议论和小角色的刁难。而现在,“扫地高人”、“司徒玄庇护”、“石亭神秘”……这些标签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身上。
麻烦,才刚刚开始。而且,这一次的麻烦,恐怕远不是一个精英丙那么简单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山下喧闹的膳堂方向,又抬头看了看被藤蔓遮掩、寂静无声的石亭,只觉得前路一片迷茫,被更浓重、更危险的迷雾所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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