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的靠山屯。
那时候，屯里的交通已经方便不少，信息不再闭塞，物流也快多了，老百姓手头都宽裕了许多。
从哪儿能看出来呢？从靠山屯最大的“经济体”——大成子超市就能看出来。
现在超市营业额翻着倍往上涨，货卖得飞快，每隔一天就得进城进一次货。
这天，大成子又要去五大连池进货，他爸也打算顺便买点化肥，爷俩就开着货车一起进了城。
到了城里分头行动：大成子去食品百货批发市场，老爷子去农资商店，约好大成子进完货再去接他，顺便拉上化肥。
大成子拿着进货清单，熟门熟路地找到相熟的摊位，把要的食品、饮料、调料数量报给老板，结完账就往下一家去，工人自会把货搬上车。
食品类安顿好，再去进日用百货。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他特意放在车厢中间，最后才把化肥码在后头，这样装得满满当当、整整齐齐。
所有货都进完，大成子开车到生产资料商店接他爸。
他原本打算装上化肥就直接回家，下午就能到屯里。
可到了商店，却看见老爷子一个人坐在门外抽烟，旁边根本没有化肥的影子——按理说，自家用的十来袋尿素应该早就摆在路边等着装了。
大成子下车问咋回事。
老爷子叹了口气：“咱要的尿素得下午才到，具体几点说不准。你看是先回去下次再来，还是继续等？”
大成子琢磨了一下，决定等。一来尿素紧缺，下次来还不一定买得到；二来忙活一上午，爷俩都饿了，不如先吃饭再说。
俩人找了个挂俩幌的饭店。
这儿得跟大家说道说道，那时候饭店都兴挂幌子：挂一个幌的是小吃部，俩幌的算正经饭店，菜品齐全还有大厨掌勺；四个幌的就是高级馆子了。
要是看见挂八个幌的——那可不是饭店，是卖幌子的！回民饭店一般挂蓝幌。
爷俩点了两盘饺子，一个地三鲜，一个溜肥肠。
吃饺子时大成子说：“爸，城里饭店的饺子就是香，一咬一兜油！”
老爷子却摇头：“拉倒吧，哪儿的饺子也比不上你妈包的，那才是家的味儿。”
吃完饭回到生产资料商店，化肥还是没到，只说让等着。
爷俩只好在车里打盹。今年新换的双排座货车后座能躺人，老爷子吃饭时喝了两盅，这会儿已经睁不开眼，倒头就睡。
这一等就等到晚上，装完化肥已经八点多了，爷俩这才开车往回走。
五大连池到靠山屯六七十里路，中间隔着七八个屯子。那时还不是水泥路，全是沙石道，开车得将近一个小时。
走到一半时，大成子看见前面小树林附近有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手里还领着一个，正摸黑往前走。
车灯照过去，那女人往路边靠了靠，像是要让车先过。
大成子心眼好，心想这大晚上的，一个女人带俩孩子走路太不安全，也不知道要走到啥时候。
他的货车是双排座，正好能捎上她们。于是踩了刹车，停在那女人身边，下车问道：“大姐你去哪儿？我去靠山屯，捎你们一段吧，带孩子走路不容易。”
那女人低着头，不敢正眼看他，小声说：“我、我到前面……没钱给你车费，我们还是自己走吧。”
大成子摆手：“说啥呢大姐，不要钱！快上车吧！”
说着就拉开后车门，帮着把孩子先抱上去。等娘仨都坐稳了，他才关上门回到驾驶座。
奇怪的是，整个过程里老爷子一句话都没说，好像根本没看见有人上车。
开出一段后，大成子问：“大姐，到哪儿下？别坐过了，你提醒我一声。”
只听那女人幽幽地说：“到了前面……我会告诉你。”
大成子继续往前开，却觉得后背阵阵发凉。
他下意识瞥了一眼后视镜——这一看吓得他手一抖！镜子里根本没有人！
他哆哆嗦嗦放慢车速，猛地回头——那娘仨明明就坐在后座，大点的孩子还冲他咧嘴笑，可那笑容让他心里发毛，无声无息，只有白牙。
大成子后悔了，这大晚上的怎么就碰上这么邪乎的事？
可人都上车了，只能硬着头皮开。好在只剩不到二十分钟就到家了，他再不敢回头，提心吊胆地握着方向盘。
平时常开夜车从不怕，今儿个却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快到靠山屯时，后座的女人突然开口：“大兄弟，停车吧，我到了。”
大成子赶紧刹车，往窗外一看，心顿时揪紧了——路边是一片松树林，林子后面就是靠山屯的乱葬岗！她在这儿下车？
他愣神的工夫，那女人已经下了车，走到车头前朝他鞠了一躬，看口型是在说“谢谢”。
大成子正想看清她往哪儿去，那女人却倏地消失了！大成子顾不上害怕，一脚油门就往家冲。
到了自家小卖部门口，他趴在方向盘上直喘粗气。
家里人等他们卸货，见大成子迟迟不下车，都觉得奇怪。看他脸色发白，赶紧把他扶进屋，连声问：“大成，你这是咋了？”
大成子把路上捎带母子三人、在乱葬岗下车的事说了一遍，转头问他爸：“爸你真没看见？”
老爷子一脸纳闷：“我还奇怪呢，看你半路停车，以为你要解手，结果你开了后车门又关上。到了乱葬岗那儿你又停车，我问你咋不走了你也不吭声，后来就跟疯了似的往家开。哪有什么女人带孩子？我可没看见！”
大成子后怕不已，第二天就去找了秋燕。
秋燕听罢告诉他：“没啥，你就是碰上鬼搭车了。你心眼好，它们不会害你。要是觉得别扭，就在左前轮系个红布条，以后就不会再遇见这种事了。这不算坏事，是给你积福报呢。”
大成子回家就在左前轮系了条崭新的红布条，心里这才踏实下来。
后来有次洗车，他在后座上发现了一枚古钱——就是老人们说的大钱。
他仔细回想，这大概是那个女人，不，那个女鬼给他的车费吧。
其实不管对人、对动物，还是对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存在，只要记住一个理儿就行：
好人，终究会有好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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