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金色的光线穿透薄雾，为巍峨的紫禁城镀上一层庄严的圣光。
储秀宫内，最后一轮殿选的秀女们早已梳妆完毕，个个花容月貌，却难掩眉宇间的紧张与忐忑。
今日，决定她们命运的人，是这天下至尊的君主。
沉重的宫门被缓缓推开，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
皇帝萧玦在一众内侍与宫妃的簇拥下踏入，他今日未着龙袍，仅一身玄色暗纹常服，却比任何华贵的装扮更显出迫人的气势。
他身形高大挺拔，眉峰如刀裁，一双深不见底的墨眸淡漠地扫过阶下屏息敛声的秀女们。
那目光犹如实质，带着刺骨的寒意，所过之处，无人敢抬头迎视，纷纷垂下眼帘，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虞妩华混在人群最末的角落，微微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着那个高踞御座的男人。
是他，萧玦。
即便隔着一世的血海深仇，这张脸依旧清晰地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她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恨意，将心神沉入前世的记忆碎片中。
萧玦此人，心思深沉，最是厌恶刻意逢迎，尤其反感女子在他面前卖弄才情、炫耀聪明。
他曾对她那早已死于冷宫的母妃说过：“后宫粉黛三千，朕要的是温顺听话的解语花，不是与朕分庭抗礼的智囊。”一句话，便注定了后宫女子的生存法则。
虞妩华深吸一口气，心中已有定计。
这一世，她不要做那个清醒理智、一眼就能被他看穿的虞家嫡女，那只会让她成为他心中最先剔除的利刃。
她要做的，是一枚无害的、甚至有些可笑的棋子，一枚让他彻底放下戒心的棋子。
“吏部侍郎之女，林氏上前。”司礼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了殿内的死寂。
秀女们按照名册顺序一一上前，或展示才艺，或应对问答。
有人弹奏的琴音如流水，却只换来萧玦一句“尚可”；有人吟诵的诗词清丽脱俗，却被他不耐地挥手屏退。
整个大殿的气氛愈发凝滞，仿佛连空气都结了冰。
柳淑妃坐在萧玦身侧，手执团扇，掩唇轻笑，那双美目中流转的，是对这些徒劳挣扎的女子的轻蔑。
终于，太监念到了虞妩华的名字：“镇国将军之女，虞氏上前。”
虞妩华仿佛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身体瑟缩了一下。
她提起裙摆，脚步却故意踩得不稳，长长的裙角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拖曳，发出一阵细微的摩擦声。
她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每一步都像是要跌倒，引来周围一片压抑的窃笑。
走到大殿中央，离御座还有十余步之遥，她却突然停了下来，仰起头，痴痴地望着殿顶梁上那繁复华美的雕龙画凤。
片刻后，她竟毫无征兆地“咯咯”笑了起来，声音清脆，在这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突兀。
“小鸟，好多小鸟在飞呀飞，”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着那栩栩如生的凤凰木雕，眼神天真又茫然，“你们怎么不下来找我玩儿呀？”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就连一向镇定的容嬷嬷也变了脸色，快步上前，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呵斥：“虞姑娘！休得胡言！还不快向皇上请安！”
虞妩华被她一喝，像是受惊的小鹿，猛地转过头。
她的目光越过容嬷嬷，直直地落在了御座上的萧玦身上。
那双原本该是灵动慧黠的杏眼，此刻却空洞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死水。
她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半分敬畏，只有孩童般的好奇。
忽然，她的视线被他腰间悬挂的一枚龙纹白玉佩吸引了。
那玉佩质地温润，雕工精湛，在殿内光线的映照下流转着淡淡的光华。
“亮晶晶的……”她喃喃自语，竟又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指着那枚玉佩，用一种近乎撒娇的口吻大声问道：“那个亮晶晶的，可以给我吗？我想拿回去，戴给爹爹看……”
全场陷入了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冒犯天子，觊觎御物，无论哪一条都是死罪。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虞家女下一刻便会血溅当场。
柳淑妃更是连团扇都忘了摇，唇边的讥笑凝固成错愕，随即又化为一丝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虞家将门，百年清誉，今日怕是要断送在这个痴傻女儿手上了。
萧玦原本淡漠的眸子危险地眯了起来，犹如一头被惊扰的猛兽。
他缓缓坐直身体，目光如利剑般锁定在虞妩华身上，一字一句，声音低沉如铁，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虞氏之女，出身将门，竟如此……不堪？”
这声音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虞妩华浑身剧烈地一抖，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她“哇”的一声，竟像是要哭出来，连忙低下头，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我……我不是坏人……我没有……嬷嬷说，在皇上面前要说真话……我……我就是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毫无逻辑，将一个被宠坏又有些痴傻的将门之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然而，在她低垂的眼帘下，一双清亮无比的眸子正透过发丝的缝隙，冷静地观察着御座上那个男人的每一丝细微反应。
前世，他曾不止一次在私下评点她：“虞妩华太过清醒，太过聪明，一眼就能望到底，实在无趣。”他欣赏她的美貌，却忌惮她的头脑。
而此刻，虞妩华清晰地看到，萧玦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最初的审视和冷厉正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逝的……兴味。
那是一种发现了新奇玩物般的眼神，带着一丝探究，一丝玩味。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一场弥天大祸，就此消弭于无形。
殿选结束，秀女们被带回偏殿等候最终旨意。
黄昏时分，负责整理名录的小太监阿瑃正独自在笔录房中，就着烛光做最后的核对。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一个人影“哎呀”一声，竟直接跌进了房内。
阿瑃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殿选上那个言行痴傻的虞家姑娘。
虞妩华狼狈地跌坐在地，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绣着寒梅的苏绣帕子，像是生怕弄丢了什么宝贝。
“姑娘，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快起来！”阿瑃连忙上前去扶。
这笔录房是禁地，若是被人瞧见，他可担待不起。
就在扶她起来的一瞬间，阿瑃的目光被那方帕子吸引了。
帕角用金丝绣着一朵精致的梅花，针脚细密，用料考究，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他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贪婪。
虞妩华被扶起，却像是没弄清状况，抬起头对着他傻笑了一下：“这是哥哥给我的……不能丢……”说着，她做出了一个让阿瑃意想不到的举动——她竟一把将那方贵重的帕子塞进了阿瑃的怀里，然后转身，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阿瑃愣在原地，怀里还残留着少女身上淡淡的馨香和丝帕的柔软触感。
他低头看了看那方绣帕，又抬头看了看虞妩华消失的方向，随即，嘴角咧开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他掂了掂那分量不轻的帕子，走到书案前，拿起朱笔，在拟好的“淘汰”名录上找到了“虞氏妩华”四个字，毫不犹豫地用笔尖划掉，然后在末尾的“低位留用”一栏里，添上了她的名字。
一个痴傻的美人，留下来也翻不起什么风浪，还能换来这等好处，何乐而不为？
日暮时分，圣旨下达到储秀宫。
虞妩华获封正七品“美人”，赐居偏远的紫云殿。
这个位份不高不低，既入了宫，又不足以引人注目，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当夜，紫云偏殿冷冷清清，只有一两个老宫女和太监伺候。
虞妩华遣退了下人，独自坐在窗前。
远处钟鼓楼的更鼓声一下下传来，沉闷而悠远，敲在每一个初入宫墙之人的心上。
她褪下手上所有华丽的饰品，只轻轻摩挲着手腕上一只样式古朴的银镯。
这镯子内侧刻着一个微小的“芷”字，是前世她母妃的遗物。
今晨殿选前，她趁着人多手杂，才从被继母扣下的妆匣深处，将它偷偷寻回。
冰凉的触感从手腕蔓延至心脏，前世的种种屈辱、不甘与血泪，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母妃的惨死，家族的覆灭，以及她自己在冷宫中被一杯毒酒赐死的绝望……
“娘，”她对着窗外寂静的夜色低语，声音里带着淬了冰的恨意，“我回来了。”
“这一次，我要让他们，一个一个，跪在我的脚下，求我饶命！”
清冷的月光下，她那张白日里天真无邪的脸庞，此刻却覆上了一层冰冷的决绝。
她终于成功踏入了这座吞噬了她一切的牢笼，成为了一枚看似最“安全”的棋子。
就在她吹熄烛火，准备歇下之际，寂静的宫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清晰而沉重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的心尖上，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守在殿外的老太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战栗：“恭……恭迎皇上！”
皇帝？
虞妩华躺在床榻上的身体瞬间僵住。
一道高大的黑影，静静地伫立在她的窗外屋檐下，月光将他的轮廓拉得颀长。
他没有进来，也没有说话，只是那道穿透了薄薄窗纸的目光，仿佛已经将殿内的一切尽收眼底，久久未曾移动。
他为何而来？
一个刚刚册封、居于偏殿的痴傻美人，怎会在这入宫的第一夜，就引起帝王的亲自关注？
这场以命为注的博弈，虞妩华原以为自己才刚刚布下第一颗子，却不料，真正的对手，早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棋盘对面。
夜色深沉，杀机暗涌，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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