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冰冷的夜。
纪川几乎是机械地被商时砚拉进来，指着他腰间那冰冷的枪口始终未曾移开，如同他心底那根紧绷的、随时可能断裂的弦。
黑猫被识趣地关在了阳台，隔着玻璃门发出不满的“喵呜”声。
商时砚没有试图挣脱那致命的威胁，他径直走向书桌，拿出笔记本电脑和一些加密硬盘。
纪川像一道沉默的银色影子，枪口紧贴着他的后腰，亦步亦趋。每一步都踩在沉重的寂静上。
精神上的疲惫如同实质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纪川的神经壁垒。
七天高难度任务积累的透支，加上这两天不眠不休的追踪、对峙、审判、崩溃，早已将他推向了极限。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大脑深处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疯狂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过去联合任务后那熟悉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精神风暴，似乎就在下一秒即将冲破闸门。
如果失控……他真怕自己会遵循杀戮的本能，手指不受控制地扣下扳机，结束眼前这个让他又恨又……割舍不下的人。
为了对抗这汹涌的疲惫和失控感，他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力道之大，尖锐的疼痛伴随着浓郁的铁锈味瞬间在口腔弥漫开来。
“唔！”商时砚正好转身，准备把东西递给他，一眼撞见纪川染血的唇瓣和那双几乎被混乱情绪淹没的灰蓝色眼眸。
他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电脑和硬盘“哐当”一声被扔在地上！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急切地捧住纪川的脸颊，拇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强行撬开了他紧咬的牙关，将那片被蹂躏得渗血的柔软下唇解救出来。
“松口！”商时砚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心疼得无以复加。
这个动作，这个场景……瞬间击中了纪川记忆深处某个角落——联合任务最后，他缩在浴缸里，似乎也有一双温热的手这样阻止过他……
一股尖锐的酸楚猛地刺穿心脏。
纪川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挥开商时砚的手，踉跄着后退一步，眼神里充满了狼狈和抗拒。
他不要这种怜悯！更不要在这种时候，被这种回忆动摇！
商时砚却不给他退缩的机会。他不管不顾地再次抓住纪川的手腕，顺势用力将他按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纪川的状态看起来随时会倒下。
紧接着，商时砚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蹲伏在纪川的双腿之间，以一种近乎卑微臣服的姿态，仰头望进那双翻涌着风暴的眼睛。
两人视线在咫尺间激烈碰撞。
“K先生，你听着。”商时砚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清晰、冷静，没有一丝多余的废话。他迅速、简洁地将自己如何破解组织算法获取情报、如何利用“沼泽”身份混入酒馆、如何在现场目睹纪川押走晓明的全过程，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地复述了一遍，甚至附带了当时自己的心理活动和判断依据。
说到最关键的身份问题，商时砚握着纪川的手，将其紧紧按在自己的左胸口。那里，心脏正隔着肋骨和血肉，沉重而有力地撞击着纪川的掌心。
“之前你看过的便签，里面的记录……都是真的。”
商时砚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堪回首的沉重，“顶多……在家族倾轧的手段上，我可能有所保留，显得没那么……阴暗。我确实是被家族里的其他竞争者追杀，像丧家之犬。”
“我确实厌倦了那种永无止境的算计和血腥，当时……在遇到你之前，是真的觉得活着没意思，想找个地方结束。”
他似乎觉得这些往事过于污秽，会玷污自己在纪川心中的形象，下意识地垂下了头，避开了纪川审视的目光。
在K先生眼里，他本该是可以处在阳光下的存在——永远自信张扬，永远积极向上，顶着天才的名号，却被家族迫害依然心怀善意的小白花。
但这不过是他精心设计的人设。
真实的他，不过是从黑暗里爬出来的怪物，阴狠毒辣、手段残忍，偏执得近乎疯狂。
那些藏在光鲜面具下最不堪的过往，此刻却不得不赤裸裸地暴露在爱人面前。
滚烫的羞耻感灼烧着每一寸皮肤，难堪如毒蛇般缠住心脏——等K先生看清他这副黑暗血腥的真面目，还会像从前那样看他吗？
“我的家族……是盘踞在中东的一个军火集团。我的养父，是现任的话事人。”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鼓足极大的勇气，“电脑里有更详细的资料，有我过往的行动痕迹、经手的交易记录……所有的一切，K先生，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看。我……没有任何保留了。”
说完，他闭上了眼睛，仿佛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将所有的脆弱和过往都摊开在冰冷的枪口下，等待着纪川的裁决。
他甚至能感觉到纪川抵在他胸口的手在微微颤抖。
然而，预想中的质问或冰冷的枪声并未到来。
一滴温热的、带着咸涩气息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滴落在他的脸颊上。
商时砚猛地睁开眼。
纪川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里，大颗大颗的眼泪正无声地滚落，砸在他的脸上。
纪川甚至没有眨眼，仿佛这些泪水有自己的意志，完全不受主人控制地决堤而出。
“这些……就能证明你不是组织的人？”纪川声音发颤，带着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恐惧。他的声音哽咽，“我本来可以……把你的情报……全查清楚……再回来……”
“可我不敢查，我怕真相真的是我想的那样……”
他终于承认，这两日的愤怒与绝望，不过是恐惧失去的遮羞布——早在无数个相拥的夜晚，他就已经将最脆弱的后背，毫无保留地交给了眼前这个人。
他害怕确认对方真的背叛了自己。
哪怕现在眼前男人将一切剖开任他处置，他还是不敢信，怕这又是精心编织的骗局。
“若有半句假话，你现在就可以开枪！”
商时砚把掉落的枪塞回纪川手里，将枪口抵在自己心口，瞳孔里燃烧着滚烫的偏执，“我愿意把心掏出来给你看，K先生。这些资料、这些伤疤、这些见不得光的过往……全部都摊在你面前了。”
他的声音突然沙哑得厉害，带着近乎祈求的颤音，“就信我这一次，好不好？”
“那你之前瞒着这些干什么！！”纪川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与他刻意维持的冰冷语气形成荒诞的对比。
“难道你觉得……我会因为你的背景……嫌弃你？害怕你？”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被误解的委屈和愤怒，“你难道觉得我的背景很干净吗？！手上沾的血比你少吗？！”
他猛地收紧抚着商时砚脸颊的手指，灰蓝色的瞳孔死死锁住他，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和宣告：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过去是什么，你已经接受了我的信任！那么，你只能无条件地向我敞开！毫无保留！或者——”
他顿了顿，那个“死”字在舌尖滚了一圈，却最终没能吐出来，只是化作了眼底更深沉、更复杂的痛楚。
商时砚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听着他带着哭腔的质问，感觉自己的眼睛也酸涩难忍。
他为什么要瞒着？
因为他同样恐惧——害怕纪川知晓他那些阴暗、污浊又不堪的过往后，会像从前那些人一样，厌恶他、远离他。
原来，他一直都是个胆小鬼。
可如今，他更怕看见纪川流泪。
纪川猛地揪住他的衣领，将他从跪地的姿势狠狠拽起！
但巨大的力道让两人都失去了平衡，一同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面对面跪着，膝盖相抵。
纪川揪着商时砚的衣领，将他拉近，两人鼻尖几乎相触。他死死盯着商时砚的眼睛，声音因为剧烈的情绪而哽咽、破碎：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明明可以回去！回去当你的军火集团少爷！呼风唤雨！在我这里……你面临的生命危险、算计和血腥……和你家族里那些相比，只有多没有少！”
“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迷茫和自厌。
“…不管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哽咽，却重如千钧，砸在商时砚心上。
商时砚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这大概是他成年后，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落泪。
不是为了伤痛，而是为了眼前这个强大又脆弱、冰冷又炽热、明明拥有一切又自认一无所有的人。
他猛地伸手，紧紧环抱住纪川劲瘦的腰身，将他死死箍在自己怀里。偏执的本性在这一刻暴露无遗，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占有欲：
“我想要你！”他的声音嘶哑而偏执，每一个字都像烙印，“你的爱！你的信任！你的全部！”
“我想要你眼里都是我！我想你开心！快乐！想让你做你想做的事！想永远陪着你！想让你不再冰冷！”
“想让你也体会到普通人的快乐！虽然我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但我会为你探路！找到最安全的地方！只要你不离开！不抛弃我……”
他没说完。
因为纪川猛地抱住了他的脖子，狠狠地吻了上来！
这个吻带着咸涩的泪水、血腥的味道、绝望的喘息和劫后余生的狂喜。
不再是冰冷的试探或技巧性的复习，而是灵魂深处最原始、最激烈的碰撞与确认。
他们互相撕咬着对方的唇舌，仿佛要将对方吞噬，又仿佛要将自己融入对方的骨血。
唇齿间溢出的不再是呻吟，而是压抑不住的、混杂着痛苦与释然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激烈的风暴才渐渐平息。
两人额头相抵，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灼热地交融在一起。
“我想爱你，K先生。”商时砚哑着嗓子，气息灼热而颤抖。“可以吗？”
“……”纪川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完整音节。刚止住的眼泪好像又要死灰复燃。
纪川移开视线，将脸埋在商时砚的颈窝，耳根通红，试图平复泪意与喘息。
商时砚读懂了这无声的回应，发自内心地笑了，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
纪川感觉自己的形象已经碎了一地，捡都捡不起来。
“但是你说的话……我不会轻信……”纪川的声音闷闷地从商时砚颈窝传来，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强撑的冷硬，“别以为……几句甜言蜜语就能收买我……我要自己去查证……”
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我很清醒我很理智”的倔强。
他猛地抬起头，一把扯过还在平复呼吸、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的商时砚，再次抵上对方的额头。
灰蓝色的眼眸里还残留着水光，恶狠狠地瞪着商时砚，咬牙切齿，但声音却因为刚才的哭腔而变得缺少攻击力：
“在我调查清楚之前……你哪里也别想跑！我会一直盯着你…听见了吗？！……贪心的跟踪狂！！”
商时砚看着他这副色厉内荏、眼角泛红、故作凶狠的模样，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没有回答，只是再次温柔地、坚定地吻了上去。
这一次的吻，不再是风暴，而是港湾。绵长、温存、带着珍惜和无限眷恋。
“好……”唇齿厮磨间，商时砚低哑的声音带着笑意和承诺，“我等着。我就在你身边……哪也不去。”
窗外，被锁在阳台的黑猫，隔着玻璃，安静地看着屋内相拥的身影，金色的瞳孔里映着温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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