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胜利的小脸扬起一个带着点狡黠的笑容：“郑伯伯，我们九号信箱儿童团可以给红星公社的小孩子们出具一份正式的代养协议哦。不管你们是养鸡、养鸭，还是养猪……都可以用！”
这话一出，郑主任初时还有些疑惑地看着郝胜利，但仅仅一瞬。
他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如纸。
文书小刘记录的动作戛然而止。
陈大为，王副科，张会计，李出纳，办公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郝胜利身上。
此时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郑主任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后背的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来，瞬间浸透了里衣。
完了，路线错误，资本主义尾巴，复辟。这几个血淋淋的大字在他脑中轰然炸开。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摘了帽子，挂着牌子站在批头台上，台下是愤怒的人群和唾沫。
他刚才差一点就犯下了一个足以将他打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的滔天大错。
“主任。这是要犯路线错误啊！要命啊！”文书小刘这时反应过来，失声尖叫，脸变得比郑主任还要惨白。
郑主任死死盯着郝胜利，眼神里充满了极度惊悸和劫后余生的后怕。
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流了下来也顾不上擦。
九号信箱搞家属委托代养，那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是“解决职工后顾之忧，保障生产”，是响应号召，是光荣。
可红星公社呢？他们是农村集体生产单位，是人民公社。
他们要是敢这么大规模地搞“委托代养”，把集体的鸡鸭猪分散到各家各户去养，这性质就完全变了味。
这叫什么？
这就是典型的“分田单干”，是资本主义复辟，是赤裸裸的“资本主义尾巴”。
是路线错误，是原则问题。
一旦被有心人抓住，扣上这顶帽子，别说他郑大炮的乌纱帽，就是蹲班房甚至更严重的后果，也不是没有可能。
办公室里死寂一片，陈大为和王副科交换着心有余悸的眼神，李大姐和张秀英的头上也冒出了冷汗。
室内只剩下郑主任粗重的喘息和小刘惊恐未定的眼神，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郝胜利歪了歪小脑袋，大眼睛忽闪忽闪，仿佛只是随口一提：“郑伯伯，其实很简单呀。让红星公社的小朋友们‘帮’我们九号信箱儿童团搞‘科学试验’不就好了？”
他继续解释道：“让他们当‘试验员’，养的是我们九号信箱儿童团集体的鸡鸭猪。我们给‘试验补贴’，就像给家属阿姨一样。这样，就不是红星公社自己搞‘资本主义尾巴’啦，是帮我们搞试验嘛。”
郑主任猛地抓住郝胜利话里的关键：“所有权是你们九号信箱儿童团的，我们只是帮忙进行科学试验的‘试验员’。”
他激动得站起来，有些语无伦次地道：“对，对，是帮忙，是学科学，是搞试验。”
此时他看向郝胜利的眼神简直像在看一尊救命的神佛。
郑主任几乎是吼出来：“小刘，快，记下来，重点。回去立刻组织，以‘支援九号信箱儿童团科学试验’的名义，招‘试验饲养员’，手续，证明，必须漂漂亮亮，经得起查。”
“明白，主任，保证完成任务！”小刘也激动得声音发颤。
郑主任深深地吁了一口气，郑重地对着郝胜利一字一句道：“胜利啊……这份情，伯伯和红星公社，记一辈子。这‘科学试验委托证明’，就拜托你们儿童团了。”
郝胜利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用力点头：“嗯！郑伯伯放心，包在我们儿童团身上。”
他话锋一转：“对了，郑伯伯，既然是正规的科学试验，我们只对接红星公社下的各个学校哦，手续也只开给在校读书的孩子们。这样好组织管理。”
“对，对，学校好组织……”郑主任下意识应和，但话一出口，他猛地愣住，眼睛死死盯着郝胜利。
学校，在校读书的孩子们。
文书小刘脑子转得飞快，瞬间想通，激动地一拍大腿：“高，太高了。主任，想拿到这金贵的‘试验饲养员证’，孩子就必须在学校正式读书，哪个家长还会不送娃娃们上学？为了那能养鸡养鸭养猪的证明，他们扛也会把娃娃扛回学校去，这样让娃娃们上学的问题解决了。”
接着他飞快的补充道：“老师们养鸡养鸭的问题也解决了，老师要指导孩子们进行科学实验，不动手学习怎么行。”
“嘶……！”张会计和李大姐同时倒吸一口凉气，恍然大悟。
“绝了，真是绝了。”王副科击掌赞叹：“一举三四得啊！”
陈大为看着郝胜利，喃喃道：“这心思……这算计……原来是为了让娃娃们回学校读书，为了帮老师。”
郑主任眼圈瞬间红了，他上前一步，双手用力握住郝胜利小小的肩膀，声音哽咽颤抖：“娃娃……小恩人。你救了咱公社的娃娃，救了学校啊！伯伯，代表几千个娃娃，代表老师们，谢谢你！”
他转向小刘文书道：“名单，我亲自盯着，必须是在校生。一个冒名顶替的都不许有，回去立刻找那些校长开会。主题：全力保障入学，不送娃娃上学，就没有试验员资格。”
郝胜利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摆摆手，蹦蹦跳跳地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又回头，露出孩童纯真无邪的笑容：
“我去看我的种蛋了，下次别忘了送点鸭蛋来。对了郑伯伯，以后鸡鸭养多了，饲料可能不够？别担心，我们厂里快有‘神器’啦，能用红薯做出香喷喷的好饲料。到时候，说不定还得请公社多帮忙种点红薯呢！”
说完，小小的身影轻快地消失在门口。
留下办公室里，郑主任、小刘、张会计、王副科、陈大为几人，面面相觑，脸上还残留着方才的激动和震撼，此刻又被这轻飘飘留下的“神器”和“红薯”信息，再次冲击得陷入一片震惊和沉思。
郑主任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望着门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敬畏，感激，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绑定感。
他知道，自己和整个红星公社，从此以后，都牢牢地和这个五岁的小娃娃，绑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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