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主任刚把抓到的第一顺序的阄紧紧攥在手心，脸上的喜色还没完全收敛，就被郝胜利这话说得神色一凝。
马书记和刘主任也收敛了笑容，眉头微微皱起。
是啊，机器再好，产量再高，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光想着加工，可是源头上的原料，尤其是主要原料红薯干或土豆干，若是跟不上一切都是空谈。
陈大为点头说道：“胜利这话说得在理。老郑、老马、老刘，别光顾着高兴。这机器一响，胃口可不小。你们各个生产队今年红薯和土豆的种植面积、预估产量，心里都有数没有，够不够人畜分用？”
他停了一下，又点起一支烟，抽了一口继续说道：“还有，前些天你们从胜利他们儿童团拿回去的委托养殖协议，都下发到各生产队了吧？社员们新增养了多少只鸡，多少只鸭，多抓了多少猪崽，羊羔，这些数目你们统计摸底了没有？”
见三位公社领导都陷入沉思，脸上露出斟酌和盘算的神色。
陈大为心里暗笑，便又看似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对了，上次柳林公社那个副主任成卫东，就因为阻挠这个项目，上纲上线乱扣帽子，被胜利据理力争，后来让厂保卫处王处长带去省城审查了。这事儿，你们应该都听说了吧？”
三个公社领导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郑主任笑呵呵地说：“陈科长，这事当天就传到我们公社了，底下都传疯了。胜利小同志警惕性就是高，斗争就是坚决，真是后生可畏啊！”
马书记立刻心领神会地接话，对着陈大为感慨：“是啊，老陈。现在这形势复杂，有些同志就是思想转不过弯，跟不上趟，净添乱。像胜利小同志这样，头脑清醒、立场坚定，又能实实在在为生产考虑的，太难得了，这才是真正的小闯将。”
刘主任则笑着看向郝胜利：“说起来，还真得谢谢胜利小同志。他是给我们大家都提了个醒，上了生动的一课。以后啊，咱们就能更心无旁骛地搞生产，抓养殖，再也不怕那些不着调的闲言碎语和乱扣帽子了。”
陈大为自然听得懂这弦外之音，他吸了口烟，笑着摆摆手：“好了好了，你们再夸，这小子的尾巴该翘到天上去了。咱们还是说回正事。原料和养殖规模的数据，到底能不能保证？这可是关系到后续机器怎么安排，饲料怎么分配的大问题。”
郝胜利适时接话：“陈伯伯，几位伯伯，统计工作其实不难。我们儿童团的科学实验需要真实数据，柳林公社就把这个工作交给了上学的小孩子们。你们也可以这样，不是有委托协议吗。实在不行，我们儿童团可以统一印一些简单的表格，你们带回去，让识字的孩子们放学后帮忙登记一下自家和邻居家的养殖情况就行。”
三个公社领导互相对望了一眼，纷纷点头同意。
郝胜利接着说道：“还有，几位伯伯刚才也仔细看了饲料配方表，里面豆饼、花生粕这类蛋白原料的用量也不少。虽然我们有替代方案，但还是尽量能多用些豆饼一类的好东西掺进去比较好。不然，后期如果全靠秸秆粉，干草粉这些顶饱，饲料的营养越来越少，畜禽长得慢，下蛋少，社员们是会有意见的，也会觉得这新饲料不如说的那么好。”
郑主任想了一下，说道：“这个还真得赶紧统计。春耕是赶不上了，但是夏种和秋种生产就要根据这些统计数据进行调整。不然，到时候没原料，社员们会闹翻天的。”
马书记沉吟着点了点头，但转而担心道：“不行啊！调整种植结构可不是小事，把一些田拿出来种红薯，红薯产量是上去了，可公粮怎么办，社员们的口粮怎么办？”
刘主任也皱着眉附和：“哎呦，这可不行，公粮任务要是完不成，那可是要挨处分的。”
三位公社领导都陷入了两难境地。
既要保证饲料原料供应，又不能影响公粮任务和社员口粮，确实不好办。
郝胜利笑着问道：“几位伯伯，这有什么难的？我想问一下，你们加工好的饲料，打算怎么分给社员，白送吗？”
郑主任瞪着眼睛道：“白送，那还不得乱套了，社员们还不挤破头来抢！反正不要钱，拿回去喂自家的鸡鸭猪羊，喂多少都不心疼。就机器那点产能，塞牙缝都不够。”
马书记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们公社是这个章程，各大队把红薯干之类的原料交上来，折算工分。加工好的饲料，就按各大队交料的多少，按比例返还下去。大队再分给小队，小队呢，按工分分给社员。最后社员们上交鸡蛋或者养大的猪羊，再折算工分，把前面的账填平。”
刘主任也补充表示他们公社打算类似分配。
郝胜利的小脑袋点了点：“嗯，跟柳林公社原来想的差不多。”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三位领导脸上扫了一圈：“可后来，柳林那边发现了个大问题……”
三位领导没说话，但眼神都聚焦在他身上。
郝胜利皱着眉道：“几位伯伯，你们想，要是那些社员不管不顾，我就多养怎么办？比如他养四头猪，反正饲料抵工分，你队上总不能看着我养的猪饿死吧？一个多养点，两个多养点，最后大家都多养点，可饲料的原料从哪里来？”
郑主任张了张嘴，没立刻说出话，攥着阄的手下意识地又紧了紧。
马书记和刘主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的后怕。
他们光顾着算计怎么分饲料，却没细想这饲料的原料从哪来。
万一真像胜利说的，底下社员一窝蜂多养起来，这看似严谨的“工分兑换”链条，立马就得崩断。
郑主任心有余悸道：“是这个理啊！他多养了，你就得给他兑更多饲料，可原料还是那么多原料，这不就成了虚账了吗？到时候拿不出饲料，社员闹起来，那可就要了命了。”
马书记皱着，喃喃道：“这简直是个无底洞。防不住，根本防不住。社员为了多攒工分多换钱，肯定拼命多养牲口。”
陈大为吐出一口烟，看着郝胜利，笑骂道：“胜利，你个小混球，别卖关子了，柳林公社后来是怎么堵上的，快给你几位伯伯说说。”
郝胜利翻了白眼给陈大为：“柳林公社的王书记他们也愁坏了。后来我们儿童团一起商量，觉得光靠卡是卡不住的，得疏堵结合。”
“堵，就是定规矩。委托养殖的数目不是随便报的，得根据各家的劳动力和自留地可能产的粗料，青料来估算，由小队批准，签了协议就不能随便超养，超养的部分，儿童团不认，也不提供颗粒饲料。”
刘主任急切地问：“那疏呢？”
郝胜利笑嘻嘻道：“疏，就是开源。鼓励社员利用一切边角地种红薯，种高产饲料作物。自家产的多出来的原料，直接换颗粒饲料。这样，谁家真想多养，就得自己先想办法多种，不能光指着占集体的便宜。”
他顿了顿，总结道：“总之就是，想多养，行，但养牲畜的饲料，需要你自己先多种出来一部分，不能全压在大田的公粮作物上。这样，公社的公粮任务保住了，社员的口粮保住了，想多养禽畜的社员也有路走，饲料厂的原料供应也能充足。”
三位公社领导听得目不转睛，脸上的愁容渐渐化开，变成了深深的思索。
马书记沉吟了一下道：“办法倒是一个好办法，可这就放开了自留地的管理了，上面……”他没继续往下说。
马书记这话一出，刚缓和些的气氛又微微一沉。
刘主任和郑主任也收起了笑容，眼神里添了份谨慎。
是啊，“上面”的政策风向，始终是悬在心头的一把尺子，谁也不敢轻易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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