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灯亮了一夜。
程晓阳蜷缩在客厅那张唯一的单人沙发里，身上盖着陆临找出来的一条薄毯，眼睛瞪得老大。
死死盯着门口和窗户的方向，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兽，丝毫不敢合眼。
白天的经历太吓人了。
那种如影随形、冰冷粘腻的窥视感，仿佛在他每一寸皮肤上都留下了印记。
只要一闭上眼，就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陆临则坐在不远处的硬木地板上，背靠着墙壁，闭目调息。
他脸色依旧苍白，但比之前好了一些。右臂上的纱布换过了，药膏清凉的气息微弱地弥漫在空气中。
他知道程晓阳吓坏了，但这种时候，言语的安慰苍白无力。
他只能尽快恢复实力，才能应对接下来的麻烦。
至于程晓阳……让他自己待着，保持警惕，或许比强迫他睡觉更好。
夜色渐深，城市喧嚣渐退，窗外只剩下偶尔路过的车声。
房间内异常安静，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极度的疲惫和紧张最终战胜了恐惧。
后半夜，程晓阳的眼皮越来越沉，脑袋一点一点，最终抵不过生理需求，歪在沙发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几乎是在他陷入睡眠的瞬间，梦境就如同一张漆黑的、粘稠的网，将他猛地拖入深渊。
不再是之前那种模糊不清的噩梦。
这一次的梦境，清晰得令人窒息。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荒芜的焦黑土地上。天空是压抑的暗红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扭曲的、如同血管般的诡异云层在缓慢蠕动。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和铁锈混合的恶臭。
远处，隐约可见坍塌的宫殿废墟和断裂的石柱，仿佛某个古老而辉煌的存在早已湮灭。
冷。
刺骨的冰冷，并非来自温度，而是一种深入灵魂的阴寒死寂。
程晓阳惊恐地四处张望，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跑却发现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
就在这时，前方弥漫的淡红色雾气中，一个身影缓缓浮现。
首先看到的，是一抹极其鲜艳、极其刺眼的红。
如同最浓稠的血液，又如同燃烧的火焰。
那红色越来越清晰，勾勒出一个高大修长的男子轮廓。
他穿着一身繁复古雅的赤色长袍，衣袂无风自动，上面用暗金线绣着某种诡谲难言的图腾。
墨色的长发如同瀑布般披散而下，几缕垂落在胸前。
他的面容逐渐从红雾中显现，俊美得近乎妖异。
肤色是冷调的白，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的颜色却比身上的衣袍更加殷红，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慵懒而邪气的弧度。
然而，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深不见底的、暗红色的眼眸。
里面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氤氲的、缓缓流转的血色漩涡，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疯狂、怨毒以及……
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古老的悲伤。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望”着程晓阳。
程晓阳浑身血液都快要冻结了！
赤魇！
虽然从未见过，但直觉疯狂地尖叫着告诉他——这就是白无常警告中的那个千年恶鬼！赤魇！
他想逃，身体却动弹不得。
想呼救，喉咙却像被扼住。
赤魇缓缓抬步，向他走来。
他的动作优雅从容，仿佛漫步在自家的庭院，但每一步落下，他脚下的焦黑土地就仿佛活过来一般，渗出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
距离在拉近。
程晓阳能清晰地看到对方长袍上那暗金色图腾的细节，那似乎是某种被束缚、扭曲的龙或蛇。
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一种冷冽的、如同陈年血锈般的诡异香气。
最终，赤魇在他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他比程晓阳高出许多，微微垂首，那双没有瞳孔的暗红血眸“凝视”着他，殷红的唇角弯起一个更加明显的、玩味的弧度。
然后，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直接响在了程晓阳的脑海深处，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又带着冰锥般的寒意：
“找到你了……”
“我的……小太阳……”
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震荡着程晓阳的灵魂，让他浑身剧颤！
“这么温暖……这么明亮……”赤魇缓缓抬起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指尖尖锐，仿佛想要触碰程晓阳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贪婪。
“躲了这么久……终于，又回到我身边了……”
程晓阳拼命想要摇头，想要躲开，却根本无法控制梦中的自己。
“别怕……”赤魇的低语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却又浸透着彻骨的寒意，“这一次，不会再让你离开了……”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他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程晓阳的皮肤，那冰冷的寒意激得程晓阳灵魂都在战栗！
“滚开！！！”
一声用尽全力的、嘶哑的尖叫猛地从程晓阳喉咙里挤出！
他猛地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心脏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胸腔！
全身都被冷汗浸透，额前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怎么了？！”陆临几乎在他惊叫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身形一闪就到了沙发前，左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那里藏着备用的符箓。
当他看到程晓阳那副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湿透的模样时，眉头紧紧锁起：“做噩梦了？”
程晓阳惊魂未定，看到陆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手指冰冷用力，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他来了！我看到了！红色的衣服……红色的眼睛……他叫我……叫我小太阳……”
语无伦次，但陆临瞬间就明白了。
赤魇！
竟然这么快就直接侵入了程晓阳的梦境！甚至显露出了如此清晰的形态！
这比他预想的还要棘手和……急切。
陆临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他反手握住程晓阳冰冷颤抖的手，沉声道：“只是梦。他暂时还无法直接伤害你。”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程晓阳，不如说是冷静的分析。
如果赤魇能直接动手，绝不会只是在梦中低语。
但这也意味着，对方的试探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恐怕就是真正的“游戏”了。
程晓阳根本听不进这些，梦中的恐惧太过真实，那双暗红色的、没有瞳孔的眼睛仿佛还在眼前晃动，那冰冷的低语还在耳边回响。
他猛地扑进陆临怀里，紧紧抱住对方的腰，把还在发抖的身体埋进对方怀中，带着哭腔哽咽道：“学长……我好怕……他看起来好可怕……”
陆临身体猛地一僵。
怀里的人体温偏低，浑身湿漉漉地冒着冷汗，还在不住地发抖，像只被暴雨淋透的雏鸟，脆弱又可怜地寻求着庇护。
陆临垂在身侧的左手握紧又松开，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有些生硬地、轻轻地拍了拍程晓阳的后背。
“没事了。”他的声音依旧有些干巴巴的，却似乎比平时柔和了那么一丝丝，“只是梦。”
程晓阳仿佛听不到，只是把他抱得更紧，汲取着对方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冷冽气息和真实的体温。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驱散梦中那彻骨的阴寒和那双可怕的血眸。
窗外，天色依旧漆黑，离黎明尚早。
但两人都知道，漫长的黑夜，或许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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