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州城内，火魔肆虐的势头终于被稍稍遏制了几处。
浓烟依旧呛人，街道上泥泞不堪，混杂着灰烬、污水和救火时泼洒的泥浆。
石生正带着几十个士兵和民夫，用锄头奋力挖掘着一条隔火带，试图阻止火势向一片密集的民宅区蔓延。
“司令！司令！”
曹旺那熟悉的大嗓门带着一股难以压抑的兴奋，从东城方向传来，穿透了嘈杂的救火声。
石午阳直起酸痛的腰，循声望去。
只见曹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跑来，身边还跟着两个同样灰头土脸、穿着普通百姓粗布短褂的汉子。
那两人身形精悍，虽然脸上也沾满了烟灰污泥，但走路的姿态和警惕扫视四周的眼神，却透着一股子行伍气。
石午阳眯起眼仔细辨认。
当看清其中一人左侧眉骨上那道熟悉的旧疤时，他瞳孔猛地一缩！
“刘……刘八斤？！”石午阳失声叫了出来！
这人他太熟了！
正是他护国军104营营将军刘魁手下的头号斥候，外号“八两金”的刘八斤！
另一个，也是104营的老斥候！
“司令！！”刘八斤和同伴看到石午阳的瞬间，眼圈瞬间就红了！
两人再也顾不得许多，拨开挡路的民夫，几步冲到石午阳面前，噗通一声就单膝跪在了泥水里！
声音因为激动而哽咽嘶哑：“司令！可算……可算找到您了！！”
石午阳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
他伸手死死抓住刘八斤的胳膊，用力将他拽了起来！
快一年了，他有时甚至做噩梦，在梦里看到王老六、刘魁他们血战身亡的场景！
此刻看到活生生的护国军的斥候，简直如同做梦！
“起来！快起来！”
石午阳声音发颤，用力拍打着刘八斤的肩膀，又看向另一个斥候，
“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刘魁呢？王老六呢？其他弟兄们呢？！”
“司令！我们……我们年初就是奉魁爷的命，来找您的！”
刘八斤抹了把脸，蹭得脸上更花了，语速飞快，
“宝庆……宝庆……失守了！
“宝庆？！”石午阳心头一紧，虽然他在湘南大山中就已经知晓了这个消息。
刘老四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刻骨的悲愤和屈辱：“司令……司令！去年十月份的时候！刘承胤这贼臣就领着鞑子的续顺公沈永忠攻打宝庆城，对方势众，而且还带有红夷炮，魁爷没办法，抵抗不过，只能带着兄弟们，还有重伤的孙爷（孙德胜），按您的吩咐，往西退……退到了沅州（今湖南芷江）落脚……”
“那王将军的106营呢，你们会合了没有？孙德胜伤怎么样？”石午阳急忙问道。
“嗯嗯……孙爷并无生命之忧，我们到了沅州后不久，六爷领兵就找过来了，六爷说您护送皇上往全州这边来了，就派了我们几个机灵的，分头潜入全州城，想找到您，或者打探一下消息！”
刘八斤继续说道，
“可我们刚混进来没多久，鞑子大军从全州城南下后，就下令封了城门！我们出不去，也不敢暴露身份，就在东城找了个米铺，给掌柜的当伙计，一边干活一边等机会……”
“难怪……难怪一直没你们的音讯！”石午阳恍然大悟，心中又是酸楚又是庆幸。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在敌占区潜伏数月、吃尽苦头的兄弟，重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好！好样的！活着就好！”
刘八斤脸上却露出更深的苦涩和一丝后怕：“司令，后来……更糟心了！过年的时候，刘承胤那狗贼的部将陈友龙！带着他的主力，还有不少鞑子的绿营北兵，从靖州方向突然杀到沅州来了！魁爷带着兄弟们拼死抵抗！可……可气人的是，相隔不远，驻守在辰州（今怀化）的张先壁！那个缩头乌龟！魁爷派人去求援，他连面都没露，带着兵就跑没影了！”
“张先壁？！”石午阳想起武冈城外大甸山岭上张先壁的那名先锋，可以说他石午阳欠人家一个恩情，但想不到张先壁这人这次却是见死不救！
“魁爷带着兄弟们，在沅州山岭中跟陈友龙血战了两天！”刘老四的声音带着一丝悲壮，
“兄弟们死伤不少……眼看就要撑不住了……可奇怪的是，第三天早上，陈友龙那狗贼……突然拔营撤兵了！丢下煮饭的锅灶都不要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撤了？”
石午阳一愣。
陈友龙身为靖州总兵，可以说是占了天时地利，怎么突然跑了？
他眉头紧锁，手指捻着沾满黑灰的衣袖。
陈友龙……靖州总兵……
他突然想起了何腾蛟的侄子何光带来的那封家书！
孔有德用何腾蛟黎平老家的百余口亲族性命相要挟！
石午阳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我明白了！陈友龙突然撤兵，不是怕了我护国军！是孔有德给他下了死命令！让他即刻带兵，去了贵州黎平府！何督师的老家！孔有德觉得能拿何督师的家眷逼降督师！比吃下护国军更为重要！”
想到何家那一百多口无辜性命，石午阳只觉得心头一阵发堵。
刘八斤和旁边的斥候听得也是目瞪口呆：“原来……是这样！那……那何督师的家人……”
石午阳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烟尘的浊气，眼神变得异常复杂。
“你们辛苦了！先去休息！吃口热乎的！”
石午阳压下心中的忧虑，对刘八斤二人道，并没有直接回答刘八斤的提问，随即转向曹旺：
“老曹，带他们去我们落脚的地方，弄点吃的喝的！换身干净衣裳！然后让老谢过来找一下我。”
看着曹旺领着两个斥候消失在浓烟中，石午阳站在原地，望向北方那片尚未被火势波及、却笼罩着战争阴云的天空。
“老黑！”石午阳猛地转身，声音带着决断。
“在！”正在指挥扑灭一处余火的黑子立刻跑过来。
“加快进度！城里的火，能扑灭多少是多少！安抚百姓的事，交给本地官府和留下的民壮！传令下去，让兄弟们抓紧时间休整，收拾行装！明日一早……”
石午阳目光锐利，如同出鞘的钢刀，直指西南方向，
“我们西进！去沅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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