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的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窗外,省城的夜景如同一幅被泼洒了无数碎钻的黑色丝绒,璀璨、繁华,却又遥远。每一盏亮起的窗户背后,都可能是一个家庭的悲欢,一个企业的兴衰。而此刻,他手中这薄薄一册文件,其分量,却与窗外这千万家灯火息息相关。
他没有立刻翻开。
他先是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续了半杯温水,感受着水流过喉咙的温润,让那份因深夜召见而略微加速的心跳,重新归于平稳。赵丰年的倒台,像拔掉了一颗扎在肉里的烂牙,有过一瞬间的痛快,但留下的,更多是空洞。而周良宇书记递过来的这份文件,则像一颗种子,被种进了那片空洞里,迅速生根、发芽,长出名为“责任”的枝蔓,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坐回办公桌前,将台灯的光圈调得更集中了些。
文件用的是内部印刷的厚实纸张,带着一股油墨特有的、严肃的气味。他翻开扉页,目光掠过那行醒目的标题,直接进入正文。
这并非一份条理清晰的最终报告,而更像是一场激烈辩论的现场实录。不同的观点,不同的数据模型,甚至不同的政策倾向,被毫不掩饰地并列在一起,字里行间充满了交锋的火药味。
第一种观点,可以称之为“维稳派”。
报告的执笔人显然是一位经验丰富、作风稳健的老领导。字里行间,林望几乎能看到他头顶上那枚硕大而稳固的[审慎]标签。报告中,罗列了全省七个资源枯竭型城市触目惊心的待岗职工数据,详细分析了大规模关停并转可能引发的社会连锁反应,从养老金缺口到群体性事件的风险评估,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成千上万个家庭的生计。
他们的核心主张是“缓着陆”。通过财政补贴、政策倾斜,为那些“老、重、黑”的传统企业续命,用空间换时间,逐步分流人员,避免剧烈的社会震荡。报告的字里行间,透着一种沉重的[无奈]和对历史的[温情]。其中引用了一位老工人的话:“厂子就是我的家,让我离开家,我不知道还能去哪。”
这句话,朴实无华,却让林望的指尖在纸页上微微一顿。他想起了在云州下乡时,那些守着几亩薄田,即便日子再苦也不愿离开故土的老农。人的情感,对故土和旧有生活方式的眷恋,是任何冰冷的数据模型都无法完全计算的。
翻过几页,截然相反的第二种观点,如同一阵锐利的疾风,扑面而来。
“激进派”的报告,出自几位有海外留学背景的年轻经济学家之手。他们的行文风格充满了锐气,引用的全是前沿的经济理论和国际成功案例。在他们看来,“维稳派”的“缓着陆”无异于“抱着炸药包击鼓传花”,是在用宝贵的财政资源去填一个无底洞,最终只会拖垮全省的经济。他们头顶上,仿佛闪烁着[激进]乃至一丝[傲慢]的标签。
他们主张“休克疗法”。
快刀斩乱麻,果断淘汰落后产能,将所有资源都集中到高新科技、人工智能、生物医药等新兴赛道上。报告中有一句极具煽动性的话:“阵痛是难免的,但长痛不如短痛。我们不能因为害怕手术台上的鲜血,就让病人死于癌症晚期!”
他们甚至做了一个大胆的预测:如果继续维持现状,五年后,本省与沿海发达省份的经济差距,将从现在的“追赶”,彻底沦为“遥望”。
林望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的脑海里,不再是文字和数据,而是两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一幅,是白发苍苍的老工人们围在即将熄火的锅炉前,眼神茫然,不知明天在何方。他们的脸上,刻着共和国长子的骄傲,也刻着被时代抛弃的落寞。
另一幅,是窗明几净的高科技园区里,年轻的工程师们在电脑前敲击代码,讨论着改变世界的下一个风口。他们的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舍我其谁的自信。
这两幅画面,都是真实的,都是这个省正在发生的现实。
周良宇书记头顶那枚深沉的[忧虑]标签,在这一刻,林望才算真正读懂了它的全部含义。这根本不是一道对错分明的选择题,而是一道如何取舍、如何平衡的问答题。手心手背都是肉,向左走,社会动荡;向右走,未来堪忧。
这比对付一个赵丰年,要难上一万倍。
对付赵丰年,只需要找到他的[贪婪]和[愚蠢],然后设下一个陷阱。可眼前这份考卷,他面对的是无数个[无奈]、[期盼]、[担忧]、[激进]的标签,它们交织成一张复杂到令人窒息的巨网,网住了整个省的未来。
他继续往下看。
报告的后半部分,是一些具体的试点方案。比如,建议在某个老工业城市建立“特区”,给予特殊政策,吸引外来资本进行产业改造。又比如,建议成立一个省级层面的“产业转型引导基金”,用市场化的手段来撬动社会资本。
每一个方案都看似美好,但林望凭借在云州基层摸爬滚打的经验,总能一眼看到方案背后隐藏的礁石。
建立“特区”?政策的红利,会不会最终只落入少数关系户的口袋,而普通工人依旧无法受益?成立“引导基金”?在监管不到位的情况下,这笔钱会不会成为新的寻租空间,催生出新的腐败?他甚至能预见到,一旦方案推行,某些人头顶的[贪婪]标签会瞬间亮起,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他看得越深,眉头锁得越紧。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窗外的夜色,不知不觉间,已经从深邃的墨黑,变成了一种带着些许灰度的藏青。东方的天际线上,隐隐透出了一丝微光。
林望终于合上了文件。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里那面与书记办公室同款的全省地图前。地图上,沿海的几个城市被标注得光鲜亮丽,如同皇冠上的明珠。而往西,大片区域的颜色则显得黯淡,特别是那几个被红色圆圈标记出来的老工业城市,像几块沉重的烙印,烫在地图上。
“维稳派”的目光,聚焦在这几块“烙印”上,想用药膏去抚平它。
“激进派”的目光,则越过了它们,投向了更远、更光明的未来。
两派人马,就像两个医生,一个主张保守治疗,一个主张切除手术,争论不休,却都盯着同一个“病人”。
林望的目光,却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既没有停留在那些光鲜的明珠上,也没有死死盯着那几块沉重的烙印。
他的手指,顺着山脉和河流的走向,一路向西,再向南,最终,轻轻地落在了地图的一个角落。
那是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地方。
云州市的西南方向,与邻省交界,一片被群山环绕的广袤区域。那里没有重要的工业,没有发达的交通,甚至在经济版图上,长期处于被人遗忘的状态。
那里,是清水乡所在的地方,是全省最贫瘠、最落后的区域之一。
但那里,有满山的绿水青山,有未经开发的丰富旅游资源,有代代相传的独特民俗文化,还有……最渴望改变命运的质朴百姓。他至今还记得,清水乡的村民们得知要修路时,头顶上那些[期盼]的标签,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如果说,老工业城市是“生了重病的老人”,新兴产业是“前途光明的青年”,那么这片区域是什么?
是一个尚未被唤醒的、沉睡的巨人。
一个念头,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在林望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治病”和“育新”之间左右为难。一个是要花钱续命的过去,一个是要砸钱投资的未来。可为什么不能开辟第三个战场?
用更少的投入,去激活一片沉睡的土地,让它自己造血,自己成长。这既能避开老工业区盘根错杂的利益纠葛,又能为新兴产业的发展提供广阔的腹地和市场,更能让全省最贫困的一批人,看到实实在在的希望!
林望的呼吸,在这一刻,变得有些急促。他仿佛看到了一条全新的,布满荆棘却又通往光明的道路。
他转过身,快步走回办公桌,拿起一支笔,在一张白纸上,没有写下任何关于经济转型的宏大构想,也没有去分析两种方案的利弊。
他只是重重地写下了三个字——
修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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