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沉在灰蓝色的朦胧中，靠山屯一片寂静。
房里，苏晚睁着眼，听着身旁男人平稳却陌生的呼吸声，还有摇篮里两个孩子细微的鼾声，毫无睡意。
昨夜顾衍之的突然归来，像平地惊雷般把她吓到了，她小心翼翼地挪下炕，冰凉的地面激得她脚心一缩。
穿好衣服，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溜出房门，深吸了一口清冽寒冷的空气，才觉得胸口没那么闷了。
平时早饭都是李素娟张罗，她通常负责打下手或者照看孩子。
今日她实在是躺不住，便想着先去灶房把火生起来把早饭做一下。
灶房里冷得像个冰窖，她熟练地引燃柴火，橘红色的火苗蹿起带来些许暖意。
她正刷着锅准备熬粥，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苏晚背脊一僵，手里的铁锅刷子差点掉进锅里。
“怎么起这么早？”顾衍之的声音带着刚醒的低哑，他人已经走到灶口，极其自然地坐下，拿起柴火就往灶膛里添，“我帮你烧火。”
他动作娴熟，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火光跳跃，映亮他线条硬朗的侧脸和微垂的眼睫，他换上了一件半旧的深色棉布衫，更显得肩宽背直。
苏晚更不自在了，低着头含糊道：“没，没什么，睡不着就起来了。平时都是娘做早饭的，你路上辛苦，怎么也不多睡会儿？”她手里胡乱地舀着米，水花都溅了出来。
顾衍之往灶膛里塞了根硬柴，火势更旺了些：“在队里也这个点起，习惯了。”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她。
空气中除了逐渐升腾的水汽和米香，似乎还有一丝极淡来自她身上的皂角清香，萦绕在他鼻尖让他心神微漾，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
两人一时无话，灶房里只有柴火的噼啪声和锅里水将开未开的咕嘟声。
一种微妙又尴尬的寂静在弥漫。
就在这时，东屋传来了动静，先是周氏咳嗽了两声，接着是李素娟窸窸窣窣穿衣、趿拉着鞋准备出来做早饭的声音。
李素娟一边系着棉袄扣子一边匆匆往灶房走，嘴里还习惯性地念叨着：“这俩孩子不知道昨晚闹腾晚丫头没，哎，得赶紧熬粥。”
话音未落，她一脚踏进灶房，朦胧的晨光中，一眼就瞧见灶口坐着个高大的陌生男人背影，而苏晚正在锅台边忙活！
李素娟心里猛地一咯噔，睡意瞬间吓飞了！
这大清早的，家里怎么进来个外男？
还跟儿媳妇单独待在灶房？
她头皮一炸，也顾不得细看，下意识地就要张口喊人！
“啊！有！”
就在这声惊呼即将冲口而出的瞬间，那男人似乎听到了动静，转过头来。
灶膛里熊熊的火光恰好映亮了他的正脸。
李素娟已经到了嘴边的惊呼猛地卡在了喉咙里，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着，活像被瞬间定住。
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又使劲揉了揉，往前凑了半步，借着灶膛里愈发明亮的火光和窗外透进的微曦仔细一看。
“衍？衍之？！！”
李素娟的声音猛地拔高，又惊又喜，甚至还带着点不敢确认的颤抖，拐着弯儿变了调，“老天爷，祖宗哎。真是你啊，你？你啥时候回来的？咋一点动静都没有？哎呦我的儿啊，你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她激动得几步冲上前，也顾不得烧火的人了，一把抓住顾衍之的胳膊，上下左右地打量着，眼圈瞬间就红了：“瘦了！也黑了！是不是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任务苦不苦？受伤没有？快让娘看看！”
这一连串的问题又快又急，像鞭炮一样炸开。
顾衍之只好站起身，任由母亲拉着自己，脸上露出些许无奈又温和的笑意，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背：“娘，我没事，好着呢。昨天夜里到的，太晚了，怕吵醒你们。”
这边的巨大动静立刻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惊醒了所有人。
东屋里，周氏正慢吞吞地披衣服，听到李素娟那一声变调的惊呼，吓了一跳，赶紧拄着拐杖出来：“老大媳妇！咋啦咋啦？嚷嚷啥呢？招贼了还是走水了？”
她眯着眼走到灶房门口，看清里面的情形，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笑开了花，皱纹都舒展开了，“哎呦喂！我当是啥呢！原来是咱家的大小子回来了！真是衍之啊！好好好！回来得正好！菩萨保佑！”
顾铁生也披着棉袄趿拉着鞋跟了出来，看到儿子，憨厚的脸上先是一愣，随即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咧，搓着手，激动得只知道重复：“回来了？真回来了？好！好！正好过年！正好过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最热闹的是孩子们。
顾卫民被吵醒，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嘟囔：“谁呀？一大早就吵吵，还让不让人睡了。”
他趿拉着鞋扒着门框往里一瞧，看到顾衍之，睡意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眼睛瞪得溜圆，惊喜地大叫一声：“大哥！！”
像颗小炮弹似的猛地冲过去，一把抱住了顾衍之的腰，脑袋在他怀里蹭：“大哥你真回来啦！给我带摔炮没？有没有子弹壳？”
顾红秀也被惊醒了，小手揉着眼睛，看着灶房里突然多出来高高大大有点陌生的大哥，既好奇又有点怕生，小声地喊了句：“大哥？”声音细得像小猫叫，下意识地就往苏晚身边靠。
顾衍之看着围过来的家人，心里暖融融的。
他伸手揉了揉顾卫民的脑袋：“臭小子，劲头不小。摔炮有，子弹壳也有，一会儿拿给你。”
又看向门口怯生生的妹妹，放柔了声音：“红秀也长高了。”
李素娟这会儿才从巨大的惊喜中稍稍回神，却还是拉着儿子的胳膊舍不得放，嘴里开始絮叨：“你说你这孩子，回来也不提前捎个信！翻墙进来的？多危险啊！饿不饿？冷不冷？哎呀这屋里也没提前给你收拾收拾，晚晚！粥是不是快好了？快，再多贴几个饼子，衍之肯定饿了！哎呦你看我，光顾着说话了！”
被点名的苏晚连忙应了一声，赶紧去搅和锅里已经开始咕嘟冒泡的粥，又去舀玉米面，顾红秀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
周氏笑眯眯地坐在了小凳上，看着儿孙满堂的热闹景象，对顾铁生说：“老大，去，把咱家那块腊肉切一小块下来，今天早上炒了给衍之接风！”
“哎！好嘞！”顾铁生高兴地应道，转身就去忙活。
灶房里顿时挤满了人，充满了欢声笑语。
小米粥的香气越来越浓，玉米饼贴在锅边滋滋作响，渐渐烙出金黄焦脆的嘎巴。
李素娟拉着儿子问长问短，顾卫民围着哥哥叽叽喳喳，顾铁生忙着切腊肉，周氏笑眯眯地看着，偶尔插句话。
苏晚则在锅台边忙碌着，偶尔被婆婆指挥一下，顾红秀则好奇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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