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子一天一个样地往上窜，红砖墙，青瓦顶，出檐深远，在这普遍低矮的土坯房群里，显得格外扎眼，也格外气派。它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张家湾的贫瘠，也照出了人心的百态。
村里人路过时，脚步总会慢下来，眼神复杂地打量着这气派的工程。羡慕的有之，“九烨这小子，是真发达了！”“瞧瞧这砖墙，这大窗户，住进去得多舒坦！”嫉妒的更有之，“哼，谁知道钱哪来的？投机倒把来的吧？”“显摆啥？就他能！”
这些闲言碎语，顺着风，或多或少总能飘进张九烨耳朵里。他只当没听见，依旧埋头忙活自己的事。但有些话，来自自家人，就显得格外刺耳。
张九烨的二弟张九霖和三弟张九鑫两家，这些天脸色都不太好看。特别是三弟妹王彩凤，那眼睛就跟钩子似的，天天往工地上瞟，心里那算盘拨得噼啪响，一股邪火憋得她寝食难安。
这天，她终于憋不住了，蹭到婆婆余绣娘跟前，阴阳怪气地开口：“娘，您说大哥这突然发达了，盖这么大一座砖瓦房，得花老鼻子钱了吧？当初分家的时候，您和老爹…是不是偷偷多塞给大哥好处了？不然他哪来这么多钱？这不公平啊！”
余绣娘正帮着摘菜，一听这话，脸就沉了下来：“彩凤！你胡吣啥呢！分家的时候，家里有几个子儿，几斤粮，你们兄弟几个不都清清楚楚？老大那时候穷得叮当响，多拿一分没有！老天爷看着呢！”
“那可说不准！”王彩凤撇撇嘴，声音尖利起来，“谁知道您二老有没有藏点体己钱贴补老大？现在看他房子盖起来了，眼瞅着是好去处了。怎么着，娘，您是不是打算以后就搬去老大家那大新房子里享福，不管我们死活了？嫌我们这穷窝棚硌着您老了是吧？”
这话说得极其难听，简直是直戳老太太的心窝子。余绣娘气得手直哆嗦，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刚好张九烨从外面扛了捆竹子回来准备搭架子，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他把竹子“哐当”一声扔在地上，走到王彩凤面前，目光沉静却带着一股压人的力道。
“三弟妹，”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分家时有多少家当，爹娘和族老都在场，一笔一笔记得清楚。我张九烨要是多拿了一分一厘，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他顿了顿，眼神更冷了几分：“至于娘跟谁住，用不着你操心。你要是觉得娘跟你住是拖累了你，行，从今天起，娘就跟我过！我张九烨有一口吃的，就饿不着娘！绝不像有些人，一边靠着老人带孩子做家务，一边还嫌东嫌西！”
王彩凤被这番话噎得满脸通红，张着嘴半天喘不上气，周围几个帮工的邻居都斜眼瞅着她，指指点点，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本是想挤兑老太太，顺便讹点好处，没想到被张九烨毫不留情地怼了回来，还落了个嫌弃老人的恶名，只好灰溜溜地跺脚走了。
这边刚消停，那边二弟妹刘桂芬又起了心思。她自己没直接出面，却怂恿之前过继给张九烨、后来又跑回去的儿子张富贵过来“打秋风”。
张富贵这孩子十岁，正是能吃的时候，怯生生地跑到工地边，也不说话，就眼巴巴地看着锅里冒热气的饭菜咽口水。
李秀娟心软，看他那样，叹了口气，还是拿了个杂面馒头塞给他。张九烨看到了，也没阻拦。他心里对这孩子感情复杂。毕竟养了四五年，就是养条狗也有感情，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前世，原身落魄到最后，反倒是这个老实的继子，一直赡养，给他送终。反而是那个他一度偏疼的亲外甥女…
想到这，他心里叹了口气。等富贵吃完馍馍，张九烨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富贵，以后饿了，过来吃饭没事。但记住，伯伯家也不宽裕，吃了饭就得回家好好干活，听你爹娘的话，知道吗？”
张富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张九烨看着他，心里暗道：这孩子本质不坏，若是以后懂事，能拉一把就拉一把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刚打发走富贵，那个前世让他寒透了心的逆女，大外甥女招娣（大名吴招娣），就扭扭捏捏地来了。
她如今快十六了，个子蹿了不少，脸上却带着与她年龄不符的精明和算计。一进门，眼睛就滴溜溜乱转，打量着气派的新房地基，然后就开始哭穷：“舅…舅舅…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弟弟妹妹饿得直哭…我娘让我来…看看舅舅家有没有多余的粮食…借点救急…”
说着，那眼神就往放粮食的里屋瞟，恨不得直接进去翻找。
张九烨心里那股邪火“噌”一下就冒起来了。前世就是这个好外甥女，把他最后那点养老钱骗走，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猛地一拍旁边的木料，发出“啪”一声巨响，把招娣吓了一跳。
“招娣！”他厉声喝道，声音冷得能掉冰渣子，“我养你到十五岁！体恤你爹死得早，你家兄弟姐妹多，吃的穿的，我少过你的没有？够可以了吧！”
招娣被吼得一愣，脸瞬间白了，支吾着：“舅…我…”
“你什么你！”张九烨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以后你来舅舅家做客，吃饭，我欢迎！多你一双筷子的事！但是想翻箱倒柜、打秋风、占便宜，门都没有！舅舅我也有一大家子要养！也要过日子！”
他盯着招娣，语气斩钉截铁：“你都十六了，大姑娘了！安心回家去，等着你娘给你找婆家嫁人！别整天琢磨这些歪门邪道！赶紧回去！”
招娣被骂得狗血淋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着周围匠人和邻居投来的鄙夷目光，再也待不住，捂着脸哭着跑了。
张九烨看着她跑远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好半天才平复下来。李秀娟走过来，轻轻拉了他一下，低声道：“消消气，孩子还小…”
“小什么小！心思都不小了！”张九烨余怒未消，但看着妻子担忧的眼神，还是缓和了语气，“这种人，不能给她开一点口子，否则后患无穷。”
他转过身，看着初具雏形的新家，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这房子，是他新生活的起点，谁也别想用那些龌龊心思来玷污它。眼前的麻烦是解决了，但他知道，这红砖青瓦太过惹眼，更大的风波，恐怕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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