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一声,筷子坠地的脆响陡然打破了饭桌上的平静,陈家四口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
“同伟,怎么了?”
陈阳最先反应过来,语气里满是关切。
迎着四道探究的视线,祁同伟下意识攥紧了有些发僵的手腕,强压下心底翻涌的局促,勉强挤出笑意道
“不好意思,之前兼职抄文稿太久,手腕有点僵硬,没拿稳。”
“原来是这样,”陈阳松了口气,随即皱起眉叮嘱道
“挣钱也得顾着身子,哪能这么熬?”
祁同伟扯了扯嘴角,对着众人颔首示意,手指却依旧死死扣着桌沿。
(同伟哥太不容易了,成绩拔尖还这么拼,姐姐喜欢他不是没道理的。)
(这孩子是块好料,可惜老陈他……)
(哼,又来这套,装可怜博同情罢了,真是扶不上墙的朽木!)
(爸到底会不会同意我和同伟的事?他说的那个顾亦安,真有那么好吗?我该怎么办?)
……
“顾亦安是谁?”
祁同伟心头突然咯噔一下,暗自思忖道 “难道是陈叔叔给阳阳找的对象?”
一桌五人,碗筷碰撞声依旧,可每个人的心思都早已飘远,各自揣着心事咀嚼着饭菜,味同嚼蜡。
饭后,陈阳跟着母亲进厨房收拾碗筷,祁同伟则起身跟上了陈岩石的脚步,一同来到客厅。
陈海机灵得很,从祁同伟进门时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猜出他有话要跟父亲说,麻利地给两人沏好茶,丢下句
“去找同学玩”,便脚底抹油似的溜了
——他太清楚父亲的脾气,留在这儿准得被迁怒。
陈岩石压根没理会身后的祁同伟,径直走到柜子前打开黑白电视,新闻联播的片头曲随即响起。
祁同伟看着那台在当时堪称稀罕物的电视,心里泛起一阵酸涩道 他们全村也就村长家有台老旧收音机,还当宝贝似的供着,陈家的条件,确实是他望尘莫及的。
但他不想就这么放弃。
深吸一口气,祁同伟觉得自己还有争取的余地。
“陈叔叔,我想和您谈谈我和阳阳的事。”
他鼓起勇气开口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岩石盯着电视屏幕一动不动,仿佛完全没听见。
(这小子脸皮真够厚的,比我当年炸过的碉堡还硬。一个种地的穷小子,跟我这个副市长谈?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胸腔里的火气“噌”地冒了上来,祁同伟攥紧拳头又缓缓松开,加大了音量,语气愈发坚定道
“陈叔叔,我想和您谈谈我和阳阳的事!”
这次,陈岩石终于转过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字一句地反问道
“哦?你和阳阳的事?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厨房门后,陈阳紧紧贴着墙壁,心揪成了一团。
一边是她和祁同伟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藏在书本里的纸条、路灯下的同行、自习室里的陪伴,每一幕都甜得发烫。
可另一边,是父亲那句
“祁同伟家连蹲便都没有,一脚下去全是‘翔’”的话,光是想象那个场景,就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恋爱时只顾着心动,哪里想过这些现实的鸿沟?她靠在墙上,手足无措。
“陈叔叔,我和阳阳在谈恋爱,”祁同伟迎上陈岩石冰冷的目光,字字恳切道
“我希望您能同意我们交往,我一定会给阳阳带来幸福的!”
“幸福?”陈岩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笑出声来,随即脸色一沉,厉声训斥道
“靠什么给她幸福?靠你一天抄书挣那十块八块?还是靠你那种地的爹妈?真是不知所谓!”
这句话精准戳中了祁同伟的逆鳞。
他猛地抬头,眼里的恳切瞬间被怒火取代
——你是领导,家境优越,想给女儿铺路无可厚非,可怎能拿他的父母开刀?父母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靠双手挣饭吃,哪里碍着谁了?
愤怒像潮水般冲垮了理智,祁同伟“腾”地站起身,想和陈岩石好好理论一番。
他起身太急,他的胳膊肘狠狠撞在了茶几上,“啪”的一声脆响骤然炸开,桌上的茶杯应声落地,碎片四溅,茶水混着茶叶在地板上漫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祁同伟,你冷静一点!”陈阳猛地从厨房冲出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急切道。
陈岩石看着他怒目圆睁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
“阳阳,放开他,我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
(想动手?有种你就打!只要敢碰我一下,我就让你进去唱《铁窗泪》!)
祁同伟瞬间清醒了大半
——自己只是想争辩,怎么就被当成要动手了?
“祁同伟,你疯了?那是我爸!”陈阳的声音里带上了怒气,她没想到祁同伟会如此冲动,一点分寸都没有,气道。
(他居然想对我爸动手……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陈阳的心声里满是失望,像一根针,扎得祁同伟心口发疼。
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祁同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憋屈与恼怒,声音微微发沉道
“陈叔叔,方才多有得罪,还望您海涵。您最早也是农民出身,为何,为何会这么说我父母?我只是希望您能同意我与阳阳之事而已。”
他的目光恳切,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岩石缓缓站起身,他的个头比祁同伟矮了大半个头,却凭着多年身居高位的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盯着祁同伟,一字一顿地说道
“没错,我是农民出身,但我陈岩石能有今天,是靠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是拿命换来的!我最痛恨那些不择手段的无耻之徒!还有,我明确告诉你,你和阳阳,不可能!以后别再纠缠她,听清了吗?”
(就你爹妈也配和我比?我吐的唾沫都比他们的血金贵!什么东西!)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祁同伟的脸涨得通红,不是羞愧,是极致的愤怒。
他的胸腔剧烈起伏着,盯着陈阳看了几秒,终究什么也没说,只哑着嗓子道
“陈阳,我先告辞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一等。”
陈岩石突然开口,语气冰冷道。
祁同伟的脚步一顿,转过身,眼神里最后一点希冀也快要熄灭。
“把你的东西拿走,”
陈岩石扫了眼墙角祁同伟带来的礼品,语气里的讽刺毫不掩饰道
“不干不净的东西,我家不要。”
祁同伟的拳头死死攥着,手指泛白,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道
“陈叔叔,这是我用自己血汗钱买的,干干净净。我来你家吃过几次饭,阳阳也给我买过几次,这些,就当饭钱了。”
话音落下,他猛地拉开门,“砰”的一声甩上,震得客厅的窗户都微微发颤。
陈岩石看着紧闭的房门,转头对着还在抹眼泪的陈阳怒吼道
“看到他的真面目了吧?就这种冲动暴戾的人,你还想让他当我女婿?是想气死我吗!”
“阳阳,别哭了,听你爸的,他也是为你好。”
王母走过来搂住女儿,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
虽然她心里挺看好祁同伟那孩子的,但终究还是女儿的幸福更重要,陈岩石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陈阳靠在母亲怀里,眼泪越流越凶,心里又乱又痛,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门外的小路上,祁同伟漫无目的地走着,胸腔里的愤怒还没消散,可更多的是无力。
他没说那些“莫欺少年穷”的豪言壮语,他只是想争取一段感情,可在陈岩石眼里,他的真心、他的努力,甚至他的父母,都一文不值。
这样的反对,他和陈阳,还能走到一起吗?
晚饭时间,祁同伟没有像往常一样去食堂,而是找到了陈清泉,两人并肩走进了校外的小餐馆。
点了两个简单的炒菜,祁同伟便让老板拿了两瓶玻汾
——60度的白酒,零售价2块8一瓶,是他们能负担得起的最贵的酒了。
陈清泉一看他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就知道准是出了事,再三追问下,祁同伟才断断续续地把饭桌上的事说了出来。
“陈叔怎么能这么说?太势力了吧!”
陈清泉听完,忍不住皱起眉道,他没想到那个看着正直的副市长,私下里居然如此轻视农家子弟。
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陈岩石有句话没说错,他们这种从农村出来的孩子,能靠的,只有自己。
祁同伟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劣质白酒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里的苦涩。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他和陈阳的过往,第一次在图书馆相遇时她递来的纸巾,第一次约会时她羞红的脸颊,第一次说“我喜欢你”时她眼里的光……那些甜蜜的片段,此刻想来,却只剩下讽刺。
陈清泉坐在对面,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劝他少喝点,自己也陪着抿几口。
以前他总羡慕祁同伟,成绩好、有对象,像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凤凰命”,可此刻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哽咽的声音,才突然觉得,这所谓的“凤凰命”,也满是坎坷。
两瓶白酒很快见了底,祁同伟一个人就喝了一瓶半,陈清泉只喝了小半瓶。
最后一口酒下肚,祁同伟脑袋一歪,直接栽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得,这麻烦事还是找上我了。”
陈清泉无奈地叹了口气,结了账——两瓶酒加两个菜,花了快十块钱,肉都疼。他费力地扶起祁同伟,架着他的胳膊往学校走,没走几步就喘得不行,只能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挪到宿舍楼下,陈清泉实在撑不住了,把祁同伟放在台阶上,擦了擦满头的汗,转身往宿舍楼里跑,找人帮忙。
宿舍里的赵卫东几人一听,祁同伟醉倒在楼下,赶紧跟着陈清泉跑了出来。
平时大家关系都不错,几人合力把祁同伟抬上了床。
“清泉,同伟这是咋了?喝这么多?”赵卫东好奇地问道。
陈清泉知道这几人嘴碎,要是说实话,明天全校都得知道祁同伟为爱买醉的事,赶紧扯了个谎道
“还能咋?咱学生会主席为了练酒量,以后应酬用,自己跟自己划拳,输了就罚酒,结果把自己喝趴下了。”
几人翻了个白眼,也没再多问。
陈清泉送走众人,又费劲地给祁同伟脱了鞋和外套,盖好被子,这才一屁股坐在自己床上,累得直喘气。
“清泉,够意思啊,真够哥们。”赵卫东躺在床上,对着他竖了个大拇指道。
陈清泉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之前祁同伟带着他做兼职,赚了点钱,他也学着给家里寄了200块。家里收到钱的时候,差点以为是诈骗,后来他爸专门写了封信来,字里行间全是骄傲,说他长大了,还让他别太省,自己照顾好自己,家里够用。
那几句朴实的话,让平时吊儿郎当的陈清泉瞬间红了眼。他爸是典型的农村汉子,憨厚老实,只会埋头干活,对他向来严厉,小时候犯错就是一顿揍。
来汉大之前,他一直以为父亲根本不关心他,可这突如其来的夸奖,却让他鼻子发酸。
他心里清楚,这一切都是祁同伟带来的,这份“苟富贵勿相忘”的情分,他记在心里。
第二天傍晚,祁同伟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脑袋疼得像是要炸开。他挣扎着坐起来,想倒杯水喝,摸过床头的水壶,却是空的。
“这帮家伙,连口水都不知道打,太不够意思了。”他嘟囔着,扶着墙站起身,双腿发软,跟踩在棉花上似的。
晃晃悠悠地走到洗漱室,祁同伟拧开水龙头,对着水流就喝了起来。冰凉的自来水顺着喉咙往下滑,才稍微缓解了嘴里的干渴和脑袋的昏沉。
“这破酒是兑了水泥吧?不然头怎么沉得跟搬了一天砖似的。”他抹了把嘴,暗自腹诽道。
回到宿舍,就看见陈清泉躺在床上看书。祁同伟挑了挑眉,走过去拍了下他的床沿道
“清泉,没课了怎么不出去找你的小学妹?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陈清泉“啪”地合上书,坐起身瞪他道
“你可别污蔑我!我是那种只知道找学妹的人吗?”
“把‘吗’字去了,你就是。”
祁同伟勾了勾嘴角,难得有了点笑意道。
“嘿,你这没良心的!”
陈清泉作势要捶他道
“忘了昨天是谁把你扛回来的?行,看来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桌上的青椒肉丝拌饭,我留着明天早上吃。”
说着就伸手去拿桌角的饭盒。
“别别别,陈哥,我错了!”祁同伟赶紧拦住他,嬉皮笑脸地讨饶道
“我这不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嘛,好奇而已!”
他顺着陈清泉的手看向桌子,果然摆着一份青椒肉丝拌饭,油亮的肉丝混着翠绿的青椒,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他几乎没正经吃顿饭,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祁同伟也不客气,坐下拿起勺子就大口吃了起来。
“我想通了,”陈清泉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突然开口,眼神里带着几分认真道
“现在得好好努力,等将来当了大官,还愁没美女?到时候哥给你安排个外国的!”
说着,还冲祁同伟挑了挑眉。
祁同伟一口饭差点噎在喉咙里,猛地咳嗽起来,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道 “
你这‘远大志向’,真是吓死我了。”
陈清泉哈哈大笑起来,宿舍里的气氛,终于重新轻松了些。
可祁同伟心里清楚,那份关于陈阳、关于尊严的伤痛,并没有消失,只是暂时被藏在了心底,等着时间慢慢抚平,或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再次翻涌上来。
喜欢偷听心声的祁同伟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偷听心声的祁同伟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