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蜡烛熄灭的最后一缕青烟带着刺鼻的焦糊味，是唯一能证明刚才那疯狂挣扎曾存在过的痕迹。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沉重的死寂，压得耳膜嗡嗡作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却听不到丝毫声音，仿佛连这最后的生命迹象也要被这虚无吞噬。
那两点虚无的空洞。
那只巨眼冰冷的瞳孔。
在黑暗中，无声地锁定了我。
被愚弄的愤怒酝酿成更加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棱，刺穿皮肤，冻结血液。我能“感觉”到墙上那片灼烧出的疤痕在微微抽搐，像活物的伤口，散发出痛苦的恶意。
没有声音，没有光。
但“它”动了。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移动。是某种更本质的、规则层面的倾轧。那绝对的黑暗像粘稠的潮水，开始缓慢地、不可抗拒地向我涌来，所过之处，连空气本身都被“抹除”。
脚下的碎砾消失了。身后的门框轮廓模糊了。连瘫倒在一旁的林薇那微弱的生命气息，也正在被这黑暗迅速吞没。
它在回收。它在清理餐桌。然后，享用主菜。
我僵立在原地，徒劳地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感官被剥夺，只剩下那逼近的、湮灭一切的冰冷触感，爬上我的脚踝，像无数冰冷的、滑腻的手，要将我拖入永恒的虚无。
绝望像冰水灌满肺叶。
就在那黑暗即将淹没我的膝盖，意识也开始模糊消散的瞬间——
啪嗒。
又是一声极轻微的、几乎被死寂吞噬的声响。
不是来自我。
来自墙角。
林薇瘫倒的方向。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湿粘血沫的吸气声。
紧接着，是一串混乱的、用尽最后气力的摩擦声。像是指骨嶙峋的手，在粗糙的水泥地上艰难地摸索着什么。
黑暗中，一点微弱的、摇摇欲坠的火星，猛地亮起！
是火柴！
林薇！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根火柴，用她那只烂熟见骨、沾满血污的手，颤抖着，在地上划着了它！
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她下巴以下的一小片区域。照亮她破碎的校服，照亮她满是血污和灰尘的手，照亮地上那一小截燃烧的火柴梗。
却像一把利剑，悍然劈开了吞噬而来的黑暗！
逼近我脚踝的冰冷触感猛地一滞！
那无声的黑暗潮水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发出一种沉闷的、非物质的轰响。
墙上那两点虚无的空洞和角落的巨眼，同时剧烈地波动起来！一种被接连挑衅的、狂怒的情绪如同风暴般在死寂中凝聚！
火柴的光太微弱了，随时会熄灭。
林薇的手抖得厉害，火柴梗正在急速燃烧，即将烧到她的指尖。
她的头艰难地抬起了一点，凌乱的发丝间，那双血潭般的眼睛看向我。里面没有了空洞，没有了疯狂，只剩下一种极致痛苦后的、破碎的清明，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的嘴唇翕动着，气流穿过破碎的喉咙，发出几乎无法分辨的气音。
“……火……烧……它……”
火柴梗烧到了尽头。
火焰灼烧她的指尖。
她猛地抽搐了一下，却没有松开手，反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一点即将熄灭的火星，狠狠按向了自己的胸口——按向了校服口袋的位置！
嗤！
布料被点燃！微弱的火苗骤然窜起，舔舐着她的校服，照亮了她苍白痛苦却带着一丝诡异解脱的脸！
“嗬……呃……”她发出最后一声短促的气音，身体猛地一挺，随即彻底软倒下去。
但那团火，在她胸口燃烧起来了！
虽然不大，却稳定地燃烧着，散发出光明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绝望献祭意味的气息！
“嗡——！！！”
无法形容的尖锐嘶鸣再次炸响！这一次，充满了痛苦和某种……恐惧！
墙上那巨大的黑色人形疯狂扭曲收缩！那两点空洞剧烈闪烁，仿佛要被这火焰的光芒灼伤、驱散！
角落的巨眼猛地闭上，又猛地睁开，瞳孔缩放不定，黄色的眼白上血丝疯狂爆裂，流出粘稠的、暗黄色的脓液！
它们怕火！尤其是……以罪孽和绝望为燃料点燃的火！林薇用自己残存的生命和所有的罪，点燃了这最后的驱魔之火！
光芒所及之处，粘稠的黑暗如潮水般退却！
机会！
就是现在！
我猛地扑向林薇燃烧的身体，不是去救火——那火诡异地在她的衣物和皮肤上燃烧，却没有立刻蔓延——而是扑向她身旁地面那盒掉落的火柴！
手指碰到粗糙的火柴盒的瞬间，墙上那黑色的巨眼瞳孔猛地转向我！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力量瞬间袭来，想要阻止我！
太晚了！
我擦燃了另一根火柴！
微弱的光亮起。
然后，毫不犹豫地，我将那簇跳动的火焰，按向了身旁最近的那面墙壁——按向那些斑驳的、渗着黑暗的、布满血字残痕的墙皮！
轰！！！
火焰像是遇到了最极品的燃油，猛地窜起！瞬间沿着墙面蔓延！灼烧着霉斑，灼烧着血锈，灼烧着那尚未完全褪去的黑色人形轮廓！
整个房间变成了一个火炉！
痛苦的尖啸声达到了顶点，不再是无声，而是化作了实质的音波，疯狂冲击着一切！墙壁剧烈扭曲，仿佛有无数东西在火焰中挣扎、嚎叫、化为灰烬！
角落那只巨眼疯狂眨动，流出更多脓液，最终发出一声不甘的、撕裂般的尖鸣，猛地向内坍缩，消失不见！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火光中，我瘫倒在地，看着这罪恶之墙在火焰中燃烧、崩塌。
林薇的身体在火焰中静静燃烧，渐渐化为焦炭，最终，在那团火焰的中心，似乎有一缕极淡的黑烟，挣扎着，扭曲着，发出一声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啜泣，然后彻底消散。
仿佛一个持续了太久的噩梦，终于迎来了尽头。
……
天快亮的时候，火势自行熄灭了。
废弃的教学楼被烧得只剩下焦黑的框架，内部一切罪恶的痕迹都化为了白灰。
我坐在远处的草地上，浑身冰冷，看着消防车和人群远远地围在那里，喧闹声像是隔着一个世界。
没有人注意到我。
我的指尖，还残留着墙灰和血锈的触感，还有一丝……火柴燃烧后的硫磺味。
阳光刺破云层，照射下来，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那面墙没了。
林薇没了。
赵强……也没了。
一切都好像结束了。
但我抬起手，看着阳光下自己的手指。
那上面，除了污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
极淡极淡的。
一点新的、几乎看不见的……
暗红色的印记。
像是从皮肤下面，慢慢渗出来的。
我猛地攥紧手指，冰冷的恐惧再次攫住心脏。
它真的……结束了吗？
还是说，那以罪孽为食的东西，只是失去了一个巢穴？
而它最后注视的……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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