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日子像是在浅水里行船,看着是往前,底下却拖着沉重的淤泥。家里没人敢大声说话,连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惊扰了什么。堂屋里彻底空了出来,地面那烧灼的印子和棺材压出的凹痕没人敢去填平,就那么赤裸裸地晾着,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我爹和三叔他们像是被抽走了魂,整日里沉默寡言,眼神躲闪,干活也提不起精神。我后背那手印是没了,可夜里总睡不踏实,闭上眼就是阿婆蜷缩的尸体,就是张婆子那双死白的眼,就是黑牛岭上怎么也甩不掉的、倒着的脚印。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窗户纸哗啦一响,或者野猫跳过院墙,都能让我惊坐起来,一身冷汗。
陈瞎子叮嘱的镜子挂上了堂屋门头,一块边缘模糊的旧铜镜,照着空荡荡的屋子和院子里惨淡的天光。白天里,家里人尽量都待在太阳底下,可那阳光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暖意透不过肌肤。
恐惧并没有随着棺材的焚烧和下葬而消失,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像水银一样无孔不入地渗进生活的缝隙里,沉甸甸地坠在每个人的心上。
第三天头上,村里开始有风言风语传开。毕竟那天晚上动静不小,又是烧棺材又是半夜匆匆下葬,瞒是瞒不住的。起初只是猜测我们家冲撞了什么东西,后来不知怎么,就扯到了张婆子身上。
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村头大槐树下嘀嘀咕咕,被我偶然路过听了一耳朵。
“……怕是跟几十年前那档子事儿有关哟……”一个没牙的老太太瘪着嘴,声音含混。
“造孽啊……张家那一门,死得就剩她一个孤老婆子,最后还落得那个下场……”另一个老头摇着头,一脸讳莫如深。
“报应不爽,可这报应,咋就落到他们家头上了?”有人疑惑。
“谁知道呢……兴许是……沾上了呗……”
他们看见我,立刻噤了声,眼神躲闪着散开了。
几十年前?张婆子家?报应?
这些零碎的词像针一样扎进我脑子里。我想起陈瞎子那句低语——“祖上欠下的阴债”。
心里那个不安的雪球,越滚越大。
晚上吃饭的时候,桌上依旧是令人窒息的沉默。稀饭喝在嘴里没滋没味。我忍不住,放下碗,低声把白天听到的话说了出来。
“爹,三叔……村里人说,张婆子家几十年前……是不是出过啥事?跟咱家……有关系吗?”
我爹端着碗的手猛地一抖,稀饭洒出来一些,烫得他手一缩。他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发出声音。
三叔更是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瞪着我,带着一种被戳破秘密的惊慌和恼怒:“小孩子家家的!听那些老棺材瓤子胡吣什么!吃你的饭!”
他的反应,过于激烈了。
我娘在一旁,脸色也白了,偷偷扯了扯我的衣角,示意我别问了。
这顿饭再也吃不下去了。我爹撂下碗,一声不吭地起身回了屋。三叔也黑着脸,蹲到院子里吧嗒吧嗒地抽起了旱烟,烟雾缭绕里,他的眉头拧成了死疙瘩。
他们的反应,几乎印证了我的猜测。
一定有什么事。一件被刻意遗忘、尘封了许多年,以至于连我爹和三叔都不愿、或者不敢提起的旧事。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那些零碎的信息在脑海里翻滚碰撞。张婆子……孤老婆子……几十年前……死得就剩她一个……报应……
一个模糊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轮廓,渐渐浮现出来。
第二天,我瞒着家里,去了村西头。那里有一座早已荒废、半边都塌了的土坯房,院墙倾颓,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村里小孩都不敢靠近那里,说那屋子闹鬼。
那就是张婆子以前住的地方。
我站在齐腰深的荒草里,看着那破败的、如同张着黑洞洞大嘴的窗口,心里一阵发毛。阳光在这里都显得阴冷。
我在草丛里小心翼翼地翻找着,希望能发现点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发现什么,或许只是一点线索,一点能解开谜团的痕迹。
找了半天,除了碎石烂瓦,就是虫蚁爬虫。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脚下一绊,差点摔倒。低头拨开纠缠的草根,发现绊倒我的是一块半埋在土里的、表面还算平整的石板。
我用力把石板撬了起来,下面是一个浅浅的土坑,坑里放着一个锈迹斑斑、几乎看不出原样的铁盒子。
心,猛地跳快了。
我颤抖着手,把铁盒子扒拉出来。盒子没锁,轻轻一掰就开了。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几样东西:一撮用红绳系着的、干枯发黄的头发;一张叠得四四方方、颜色泛黄、边缘脆化的毛边纸;还有一个小小的、木头雕刻的、形态诡异的娃娃,娃娃身上扎着几根细小的、已经发黑的针。
看到那木娃娃的瞬间,我后背的寒毛唰地立了起来!这东西,看着就邪性!
我强忍着不适,小心翼翼地展开了那张毛边纸。
纸上用毛笔写着几行字,墨迹暗淡,但还能辨认。写的不是正常的语句,而是一些歪歪扭扭的、像是人名和生辰八字的东西,后面跟着一些看不懂的、类似咒语的符号。
而在那几行字的最下面,用更加深重、几乎要戳破纸背的笔迹,写着一句触目惊心的话:
“**断我香火,绝我门户,此恨滔天,咒尔三代,鸡犬不宁,不得好死!**”
落款是一个“张”字。
日期,是民国三十七年,腊月初八。
我的血,一下子凉透了。
民国三十七年……那不就是差不多……四十年前?
断我香火,绝我门户……咒尔三代……
张婆子家……是被谁断了香火?被谁绝了门户?
“咒尔三代”……
我爷,我爹,我……正好是三代!
一个冰冷的事实,如同毒蛇,缠上了我的脖颈,越收越紧。
我拿着那张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的纸条,还有那个扎着黑针的诡异木娃娃,失魂落魄地跑回家。
我把东西放在我爹和三叔面前时,他们两个,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彻底僵住了。
我爹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灰,嘴唇哆嗦得像秋风里的叶子,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无法掩饰的恐惧和……一丝了然般的绝望。
三叔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头,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像是被扼住脖子的呻吟。
“果然……果然是……躲不过……躲不过啊……”我爹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
“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婆子家,跟咱家到底有什么仇?!”我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追问。
我爹抬起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我很久,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头发酸,有恐惧,有愧疚,有挣扎,最终,都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
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口气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造孽啊……”他闭上眼,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深刻的脸颊皱纹,滚落下来。
“那是你太爷爷……造下的孽……”
他终于,开始讲述那段被刻意掩埋了四十年的、血腥而残酷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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