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陈岸将那块有裂纹的金属片放进防水袋,仔细封好后塞进内侧衣袋。寒风扑面,几乎睁不开眼,海浪不断拍打着礁石,溅起一片片白沫。周大海紧握橡皮艇的方向盘,小船在浅水区颠簸摇晃。
“你真要回去?”他提高声音问。
“通风口没关严。”陈岸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要是被他们发现有人来过,肯定会转移。”
周大海低骂一句,却没阻拦。他清楚陈岸一向谨慎,从不无故冒险。
陈岸纵身跃入海中,瞬间被翻涌的浪头吞没。几分钟后,他在不远处浮出水面,朝小船挥了挥手。周大海立刻靠过去,伸手将他拽上船。
“弄好了?”
“嗯。”
“走!去冷库!”周大海一脚踩下油门,“我妹妹说马明远最近三天去了洪叔那儿五趟,绝对有问题。”
陈岸点头:“证据我已经交给老李叔了,账本碎片和录音笔都安全。现在该查他们的藏身地了。”
两人调转船头,驶向码头。雨势愈发猛烈,远处村落只亮着几盏昏黄的灯光。冷库位于港口最深处,三面环海,平日极少有人进出,只有进货时才会开启。
船靠岸后,两人悄然靠近冷库外围。铁皮墙在风中发出吱呀声响,门锁上挂着一串铜钥匙——那是洪叔多年来的习惯。
“三号库。”陈岸低声说,“上次马明远进的就是这间。”
周大海绕到侧面,用鱼叉撬锁,试了半分钟也没打开。陈岸示意他停下,自己蹲在通风口前探手摸了摸,指尖沾上了一层湿腻的液体。
借着微弱的路灯光亮,他看了一眼——是暗红色。
“不是血。”他嗅了嗅,“是人体渗出的体液,长时间封闭才会出现这种状况。”
周大海脸色骤变:“谁敢在冷库关人?”
“先看看有没有通电。”陈岸说。
周大海刚点燃煤油灯,忽然听见里面传来异响。
“箱子动了。”他低声道。
陈岸立即吹灭火光。黑暗中,他贴着墙壁缓缓前行,手指触到一道新鲜划痕——钥匙孔被人动过。
“不是洪叔开的门。”他说,“有人配了假钥匙。”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脚步声。
“哥!”陈小满从雨幕中跑来,手里攥着算盘,“我跟着你们来的!那边有黑影,躲在电箱后面!”
话刚说完,墙角一闪,一人猛地扑向煤油灯。
陈小满抬手一拨算盘珠,珠子飞射而出,击中那人手腕。对方闷哼一声,迅速退回阴影之中。
陈岸一把推开妹妹:“回去!别在这儿!”
“我不走!”陈小满咬牙坚持,“我看清楚了!那人戴的是水产公司的工牌!”
陈岸不再多言,与周大海交换了个眼神。周大海会意,猛力撞向侧门。门应声而开,两人闪身冲入。
库内堆满冻货箱,层层叠叠直抵屋顶。空气冰冷而沉闷,弥漫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异味。陈岸打开手电,光束扫过地面,映出几道新鲜的拖拽痕迹。
“有人刚搬过东西。”他说。
突然,最里侧的箱子轻微晃动了一下。
周大海抄起鱼叉冲上前,陈岸紧随其后。还未靠近,整垛箱子轰然倒塌,发出巨响。
一个男人从箱缝中滚出,浑身颤抖,嘴被胶带封住,手脚被牢牢捆住。他拼命摇头,眼中满是惊恐。
“是洪叔的儿子!”周大海认了出来,“他怎么会在这儿?”
陈岸迅速上前撕开胶带,解开绳索。男人张着嘴大口喘气,说不出话,却死死攥着手中一团东西。
陈岸轻轻掰开他的手指。
是一卷旧录音带,标签上写着四个字:陈天豪。
“果然是他。”陈岸将录音带放入防水袋,贴身收好。
周大海脱下外套披在男人身上:“快,背他走。”
这时,屋顶传来脚步声。
陈岸抬头倾听——是金属楼梯的回响,不止一人。
“上面有人守着。”他压低声音,“两个,可能带了枪。”
周大海已背起人准备撤离,陈岸却原地未动。
“你干什么?”周大海问。
“不能让他们报警。”陈岸从包里取出一根火柴,“你先走,我断后。”
“你疯了?这时候放火?”
“不是放火。”陈岸点燃火柴,抛向角落的干草堆,“是引开他们。”
火焰腾起,浓烟迅速弥漫。屋顶的脚步声随之改变方向,有人往楼下奔去。
陈岸趁机从另一侧翻出,跃过矮墙落地。周大海已在外面等候,背上的人仍在瑟瑟发抖。
“走了吗?”陈小满跑过来。
“走了。”陈岸回头望了一眼冒着浓烟的冷库,“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人不见了。”
“那怎么办?”陈小满问。
“送他回家。”陈岸说,“让洪叔亲眼见到儿子,自然会开口。”
“不行。”周大海摇头,“马明远敢动手,肯定留了后招。洪叔一旦露面,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
陈岸沉思片刻:“那就先藏起来。你带他去你妹那儿,她家最安全。”
“我去。”陈小满主动请缨,“我认得小路,能避开巡逻的人。”
周大海犹豫了一下,把人交给她:“小心点,别让人看见。”
陈小满点头,搀扶着男人走入雨中。
陈岸目送她们远去,转身凝视冷库。火光映在铁皮墙上,忽明忽暗。
“我们还得回去。”他说。
“什么?”周大海瞪大眼睛,“你还嫌不够乱?”
“录音带只是证据之一。”陈岸语气平静,“马明远来这儿,不只是为了关人。他在转移东西,或者销毁记录。”
“你是说...冷库下面有秘密?”
“三号库的地基比别的高出十公分。”陈岸说,“排水沟的位置也不对,像是后来改建的。”
周大海皱眉:“你是说底下有暗格?”
“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正欲行动,远处传来直升机的轰鸣。
“海警来了。”周大海抬头望去,“这么大的雨还出动,肯定是有人报案了。”
“说不定是马明远自己报的。”陈岸冷笑,“火烧干净,说是意外,省事。”
“那你打算怎么办?等他们来查?”
“不。”陈岸盯着冷库门口,“我们要赶在他们之前进去。”
“你不要命了?”
“我也怕。”陈岸笑了笑,“但我更怕我爸的事就这么没了。”
两人从后巷迂回靠近,找到排水管旁的检修口。盖子虚掩着。陈岸掀开一看,下方是水泥台阶,通往地下。
“真有地道。”他说。
周大海持鱼叉在前探路,陈岸紧跟其后。台阶湿滑,下行十余米后抵达尽头。一扇铁门挡在面前,门缝透出微弱红光。
陈岸贴耳倾听,屋内无人交谈,只有机器运转的声响。
他缓缓推开门。
房间不大,一台老式录音机正在倒带。旁边立着保险柜,柜门半开。
周大海上前翻看:“空了。”
“不是全空。”陈岸指向角落,“那儿有个磁带盒,标签被撕掉了。”
他捡起盒子查看,底部有刀刮痕迹,依稀可辨“8月15日”几个字。
“又是那天。”他声音低沉下来。
那是他父亲出事的日子。
周大海拍了拍他肩膀:“别愣着,先带走再说。”
陈岸将磁带盒收进口袋,正要离开,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移动重物的声音。
“有人在搬东西。”他说。
两人立即退回通道,关上铁门。刚走到台阶中途,上方传来对话声。
“地下室锁好了吗?”
“放心,人都处理了。”
“马总说了,明天一早船就走,今晚必须清场。”
“那火怎么办?”
“烧干净就行,台风天,查不出原因。”
陈岸与周大海对视一眼,加快脚步往上攀爬。
刚出检修口,雨势更急。远处海面亮起探照灯,执法艇正在巡逻。
“他们想跑。”陈岸说。
“那就别让他们走。”周大海抹了把脸,“我知道他们必经的水道。”
“你有船?”
“备用艇在南礁。”周大海笑了,“我说过,不会让你一个人干。”
“那你刚才为啥劝我别去?”
“我是怕你死了,没人给我报销修船钱。”
陈岸笑了:“行,这次算你狠。”
两人冒雨奔向码头。狂风几乎令人站不稳,海浪已漫过堤坝。渔船在桩位上剧烈摇晃,缆绳绷得笔直。
周大海跳上船,发动引擎。陈岸最后一个登船,回头望了眼冷库。
火焰已吞噬屋顶,红光映在雨幕上,宛如血染。
他伸手摸了摸胸前的防水袋,确认录音带仍在。
随后转身走进驾驶舱。
“走。”他说。
周大海拉满油门,船头劈开漆黑的海面,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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