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的边缘,淮水在月光下成了一条苍白的带子。明荷几乎是拖着双腿走到河边的,润生跟在她身后,怀里抱着昏昏沉沉的淮安。
连日的逃亡耗尽了他们所有的力气。干粮袋已经空空如也,最后一点碎屑也在昨天喂给了因受惊和风寒而发起低烧的淮安。孩子的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蜷在润生怀里不住地哆嗦。润生自己的嘴唇也干裂了,但他把所有找到的干净水都先给了淮安和姐姐。
明荷看着弟弟和儿子,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必须找到吃的!
她记得他——她现在已经不想再忆起他的名字了,他曾教过她如何在浅水处徒手捉鱼。她蹲在河边,眼睛死死盯着水下,双手颤抖着探入冰冷的河水。一条黑影滑过,她猛地一扑,却只捞起一把水草和泥沙。重心不稳,她整个人向前栽去,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口鼻。
“姐!”润生惊恐的叫声传来。
明荷拼命挣扎,就在她以为要沉下去时,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猛地将她拉回了岸边。她剧烈地咳嗽着,浑身湿透,冷得牙齿打颤。
拉她上来的,是一位头发花白、面容黝黑的老渔夫。他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裤,正沉默地看着他们,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深沉的怜悯。他的小渔船就拴在不远处的柳树下。
老渔夫看了看咳嗽不止、狼狈不堪的明荷,又看了看抱着生病孩子、满脸惊惶的润生,什么也没问。他转身回到船上,端下来一个冒着热气的瓦罐,里面是奶白色的鱼汤,还有几个杂粮饼子。
“吃。”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沙哑。
明荷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她死死忍住,拉着润生,低声道谢。热汤下肚,一股暖流终于驱散了部分寒意和绝望。淮安也被喂了几口热汤,似乎舒服了些,沉沉睡去。
老渔夫又从船上的一个旧布袋里翻出几株干枯的草药,递给明荷,指了指淮安,又指了指河水,示意她捣碎敷在孩子额头降温。
明荷照做了,草药清凉的气息似乎真的让淮安的呼吸平稳了一些。她看着这位沉默寡言却行动可靠的老伯,心中百感交集。
“老伯……多谢您救命之恩。”明荷声音哽咽,“我们……我们想去南方投亲,不知……”
老渔夫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看他们三人,目光在明荷被荆棘划破的衣衫和润生警惕的眼神上停留片刻。他常年在水上,见过各种人事,心里明白这“投亲”二字,只怕有太多难言之隐。尤其是带着一个生病的孩子……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明荷以为他拒绝了。终于,他指了指自己的小船,又指了指下游的方向,点了点头。
“夜里走。”他补充了三个字。
明荷的眼泪再次决堤,这一次,是感激的泪。
当夜,月暗星稀。小小的渔船悄无声息地滑入淮水主干道。老渔夫站在船尾,熟练地撑着竹篙,避开主航道,紧贴着岸边的阴影前行。船小,吃水浅,几乎没有什么声响。
明荷紧紧抱着淮安,和润生一起蜷缩在船舱里。润生睁大眼睛,看着两岸黑黢黢的、飞速后退的景物,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但更多是对这位陌生老伯的感激。他偷偷看着姐姐,明荷的脸色在夜色中显得异常苍白,眼神空洞地望着水面,不知在想什么。
偶尔,会看到远处有官船的灯火,或者听到大码头上隐隐传来的喧哗。每到这时,老渔夫就会将船撑入更偏僻的支流岔道,或者隐藏在茂密的芦苇丛中,等到外面彻底安静了,才继续前行。他对水道的熟悉,仿佛刻在骨子里。
这一夜,格外漫长,也格外安静。只有水声、风声,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天快亮时,小船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小镇外的荒僻河湾停了下来。前方,淮水与一条更宽阔、船只往来明显频繁的河道交汇,那应该就是老伯说的,通往南方的大运河了。
老渔夫指了指运河的方向,又摇了摇头,示意只能送到这里了。
明荷知道,分别的时刻到了。她拿出身上仅有的、母亲留下的那点散碎银子,双手捧着,递到老渔夫面前。
“老伯,这点心意,请您一定收下……”
老渔夫看了看她手心里那点微薄的银钱,又看了看她苍白而执拗的脸,缓缓地摇了摇头。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几块干粮塞回了明荷的包袱里。
明荷的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她知道,这已经超越钱财了,这是她唯一能表达的感谢。她后退一步,拉着润生,对着这位沉默的救命恩人,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在冰冷的河滩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老伯……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她泣不成声。
老渔夫似乎有些无措,他伸出手,想扶,又缩了回去,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低声道:“快走吧,路上……小心。”
说完,他不再停留,撑着竹篙,调转船头,那小船便轻飘飘地融入了渐亮的晨雾中,很快消失在水道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这才茫然地站起身,望着眼前陌生的景象。小镇在晨曦中显露出模糊的轮廓,运河上已有早行的船只发出欸乃之声。
淮安在润生怀里动了动,似乎退烧了,睡得很沉。
他们活下来了,暂时安全了。
可是,然后呢?
哪里是他们的容身之处?
前途漫漫,雾霭重重,明荷站在水边,只觉得天地之大,竟无一处是归途。她紧紧搂住润生和淮安,这是她仅有的、必须用生命去守护的一切了。未来的路,再难,她也只能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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